次日的清晨,山间弥漫起一层厚重的雾气,与天色重叠,看起来有些阴阴的冷。

雪已经停了几日,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依然堆覆着已化成晶莹颗粒状的片片雪丛,由于色泽相冲,看起来极是惹眼。

唐隐走出账外,惺忪着睡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一夜,睡得极为舒适。他凝起锐利的目光透着雾看向模糊的天外,这一刻,阳光也刚好迎着他的目光洒下了苍穹。

众人用过早餐后不久,校场上响起了一道冗长沉闷的钟声。

这是龙敕军特有的集结令。

当万名将士齐聚校场排列整齐的时候,以副帅樊亮为首的一干代表着龙敕中枢的将官们已等候多时,站在这群将官的右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陈平安昏昏沉沉地立在那里,眼圈处隐隐泛着青黑色,脸颊上肿得像个馒头。

先前还有人极为关心地询问:“陈大校尉这是怎的了,昨晚梦见跟神仙打架了?”

陈平安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掩着内心极大痛楚讪笑道:

“第一次睡外面,有点不适应这床板……”但在内心里,已经把某人诅咒了一万遍。

……

樊亮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不过四十多岁。不似那些边关将领一般生的五大三粗,魁梧不凡。樊亮的身形极为匀称,脸上仅仅唇下留着一撮修剪精致的胡须,梳理十分干净,看得出来是个懂得保养的人。

与那些在苦寒塞外拼着老命杀敌,凭借着军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老将不同,他是隆昌十三年先帝钦点的武状元。后来便一直在皇宫大内做起了御前带刀侍卫。也许是多年前跟在皇帝跟前养成的习惯,樊亮不管到哪里,脸色总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

在身后忽而响起三声隆隆的战鼓之身后。

樊亮朝前踏上一步,手里持着一卷黄轴,直视众人,颁布道:“传吾皇余命,龙敕军选将比武,正式开始。

现校场后方筑有擂台四十余九,其中一擂至二十一擂为神武阁所用,由我统筹负责。”

“副军参事常远何在?”

一将士上前:“末将在!”

“二十二擂至三十六擂为虎贲卫所用,由你统筹负责。”

“末将领命!”

“副军参事林峰何在?”

“末将在!”

“三十七擂至四十四擂为狼鹰卫所用,由副军统筹负责。”

“末将领命!”

“副军参事田长洲何在?”

“末将在!”

“四十五擂至四十擂为龙雀卫所用,由你统筹负责。”

“末将领命!”

樊亮一一发布完命令,接着,便挥了挥手,领着神武阁两千多众朝擂台方走去,其中五百二十八名参与比武的则单独列出来,按四路排好。

待至擂台前,樊亮登上其中一居中擂台,望着台下众人,宣布起比武规则。

“此番比武,神武阁共五百二十八人参加比武,经统帅奏批,决定以抽签法为各位抽选对手及上场次序,再以一轮淘汰制胜负对决选出前三十三强,因考虑此次比武选拔纯属自愿,允许各位有特殊原因者可在赛中投降弃权。

现在,先由各位进行抽签。”

樊亮说罢使了使眼色,便有四名侍卫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盆走了出来,盆里放着无数张折好的纸团。

四名侍卫从前至后依次途径众人,由众人自行抽取纸签。

说起来,这样的论武排位运气倒成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因素。

运气好的人若是能选中几个武艺不精之人,便不需要耗费多少气力便能轻松晋级。

当然,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几乎是微乎其微,敢出来参加比武的,最起码在本门中有着不俗的地位。

这时,身后点将台处,忽有三通鼓响响彻校场,一时间,一股硝烟逐渐弥漫。

吴小凡抽取到是两百三十二,他细细注视着这个数字,心头微微凝起一丝紧张,他抬起头四处张望着,想要看看哪个手持着与他数字相同的人,那是他的对手。但很显然,他一无所获。

吴小凡所在的吴家也算个武学世家,但由于家道中落,这些年也鲜少插足江湖事务,虽说父亲吴白启从小对其修习武艺极为严苛,但也仅是关起门来严苛训练,论起与人真刀真枪的较量,如果不算昨天和陈平安的那一场,他还是第一次。

正当吴小凡胡思乱想之时,第一至二十一组参选将士已分别走上了擂台。

“南海剑派魏山烦请师兄赐教……”

“断刀门郁秋霜有礼,请师兄赐教……”

“天山派白无尘有劳师兄承让了……”

……

奉承客套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黄庭轩随着唐隐来到了吴小凡身边。

看到吴小凡微微肿起的脸颊,黄庭轩有些惭愧地不敢直视。

倒是唐隐爽朗地笑着问道:

“不知吴兄此番抽到了第几位?”

吴小凡闻声撇过头来,当先看到的是蜷缩在唐隐身后的黄庭轩,脸色不禁沉了下来。接着,他看向唐隐,把手中的纸团摊开,道:“喏,第两百三十二位。”

唐隐“哦”了一声,想了想道:“那可还早,要等到第十二轮才能上场呢。”

吴小凡眉宇紧缩的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走吧,去二擂等着。”

唐隐呵呵摇头,摆手道。

“不急,咱还是先去看看好戏去……”

“好戏?”

唐隐神秘地笑了笑:“走,去十四擂看看。”说着,便听见不远处的十四擂传来阵阵喝彩之声。

此时的十四擂前,排山倒海地站满了来自各门各派的人,台上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其中一少年说俊俏谈不上,却是看起来极为舒服,他身着一袭鲜白色袍衣,手握一杆锃亮的银枪,眉宇里微微透着丝傲慢,而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和尚。和尚闭目默念,单手持立,神色肃穆,身着麦黄色袈裟,脖子上挂着由拳头大的佛珠串成的佛串。两人倒好像认识,只见那少年左手微抬,只轻轻说了一句话。

“慧宇师兄,请了。”

最后一个“了”字才刚刚落下,手中长枪已迫不及待地如龙抬头般直指和尚。

和尚依旧闭目,直到枪尖闪过一点银芒,那双目陡然睁开。

“好枪!”边说着话,和尚脖子上的佛珠倏然散开,围绕着胸口迅速旋转起来。

“这是?”

吴小凡跟着唐隐好不容易挤到了擂台跟前,看着这惊人威势,不由得一时惊住。

唐隐平静地看着台上二人,自言自语地品头论足起来。

“现今天下,除了隐世不出的刀阁、剑冢这两家千年巨宗之外,剩下的前三甲者,当属南海天下楼、西山万佛宗以及中原清音阁。其他的譬如无双剑谷、岳剑派、天山派、连城山庄等门派跟这些巨擎比起来,不过二流……”

这话一出,瞬间有无数道阴冷目光朝着唐隐三人聚拢过来。

唐隐毫不在乎,继续说道:“此番参加新军中,三甲之门中除了清音阁未曾参与,天下楼和万佛宗俱是派了弟子前来历练。说来也巧,你眼前的这两位,便是来自天下楼的楚白衣和万佛宗的慧宇和尚,在如今少年英才辈出的江湖上,这二人在年轻一辈的弟子里,可排前十。”

吴小凡神色一滞,全神贯注地看着二人变幻莫测的招法,心中忽忽寒了起来。

这天下可真大,区区吴家不过蝼蚁,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眼界太小了……

唐隐并没有打击吴小凡的想法,旋即又笑道:“吴家的风吟腿虽说在江湖上声明不显,但真正修行到一定境界,跟此二人比斗起来,也不见得能落下风。”

吴小凡怔怔扭头看向唐隐,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家的风吟腿他自是再清楚不过。

大约一千年前,武道初兴,那时候的人不擅驭气,只以修体为主。修体者,外练筋骨,内锻经脉,修行起来全无章法,是极为缓慢的过程。后来,一大宗师者在修身锻体之时感受到了体内真气,并在掌握气的过程中发现修气要远比修体在修为上的进展快的多,自此之后,整个江湖大多数门派放摒弃了以往的修体之法,选择了修气之术,而身体上的缺陷,便由刀剑等金铁之物弥补。

而吴家的风吟腿则是与当下的武修之道截然相反,算起来是一门体术,讲究的是修体为主,修气为辅,这样的修行也是极为磨人的,往往还没到修行到一半,便一命呜呼了。以至于一百年以来,整个吴家除了当初创造风吟腿的老祖宗外,竟无一宗师出现。

吴小凡是极为憧憬着宗师的,尤其是在那日陈芝灵登峰宗师后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了吴白启,他心里的这股欲望更加强烈。

但,他只能把这样的想法深深藏在心里,就连凭借着自家的风吟腿能否成为宗师,在他心里都只是个未知数。

只是,他是整个吴家唯一的继承人,他除了沿着先祖这条路走下去,别无选择。至于唐隐提及的一定境界,他也只能付之一声淡笑。

想着,他又把目光瞟向了擂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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