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拼文墨先声已夺人 笑手谈后来者居上

素凝被霞烟领到刚才与四位姑娘相对的另一边,专门为她新加的座椅上。台中的琴具被小丫头们手脚利落的撤下去,又在长桌上开始铺陈笔墨纸砚。

素凝此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接下来的事情,心中还在琢磨刚才紫绢姑娘令人心碎的眼神。她选了长相思,她的声音虽然清亮却不灵动,她的曲子充满了悲戚……显然,从未涉及过情爱之事的少女素凝,根本不明白紫绢为何在这样欢喜的场合要唱出这样的凄凄之音,饶是素凝的智商高达150,她也不懂紫绢垂眼低唱的那句“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承载的心绪是何样的重量……

正想着,淡淡的香味传入她的鼻子里,惹得她抬眼望去。原来是如眉姑娘。她站在素凝面前低头看着她,眉间轻蹙,眼神冷漠。

紫绢的琴,早已是皇都能人尽皆知的好,今日竟被这从未听闻过的小丫头给夺了风头。如眉打从一开始就没拿正眼瞧过素凝,直到素凝赢了一局她才警觉起来。如眉将白衣素雪的对手上下打量着,看的素凝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大一会儿,如眉终于开口了:“我没见过你。”

“梦影是新来的。”素凝站起身平视着她,气场毫不逊色,言辞却略有谦卑,“还请如眉姑娘手下留情。”老爸说过,宁可犯小人也别犯女人,老爸讲的那个惨痛教训,素凝记忆犹新。

如眉秀眉微跳,眼中的那抹敌意更重了:“这局,你赢不了。”

素凝被她逗得轻笑出声:“你我比试文墨,胜不胜的了我是姑娘的学识,能不能让姑娘输的服气那是我的本事。”素凝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这结局,恐怕不是姑娘一句话能说了算的。”

“哼!”如眉瞟了她一眼,似是从鼻子中冷哼了一声,“牙尖嘴利。”

素凝暗自攥紧了拳头,面纱下的笑容有些僵:从小到大,身边的人不是恭维她,就是宠着她,堂堂薛家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不断告诫自己:薛素凝,要冷静!这种场合如果闹了起来,后患无穷……不气不气……

二楼的公子微笑着打开扇子,玩味的看着台上双拳紧握的素凝:这女子,与众不同。

待长桌上置备齐了,两位小丫头恭敬的将如眉和素凝引到桌边。霞烟满脸堆笑,丝绢一挥朗声说道:“现在,文房四宝已经备妥,请二位姑娘自选诗词写于纸上。”

好大的手笔!素凝手中的毫笔刚落在纸上,心里就不觉赞叹起来:这纸、这墨、这笔,就连着纸镇石都是上好佳品。她读过那么多书,也没有哪本书上说花楼的笔墨纸砚这么讲究的啊!真可谓:铺墨歙砚暖案台,添香红袖笼灯来。寿山石镇洛阳纸,徽州狼毫笔锋开。素凝顿觉兴起,笑眼弯弯,左手微提阔袖,右手飞速在纸上疾书。这番熟稔自得的模样,看的台下几位公子悄悄交头接耳起来。哪有人写字似是狂草似是精琢的,还真想看看这位梦影姑娘会写出什么样的大作来!

相比手法看去甚是怪异的素凝,如眉今日本就穿着窄袖上衣,书写时亦不需细敛衣袖、高悬腕臂,她的姿势看上去就规矩的多了。

素凝和如眉一同动笔,又几乎一同停笔。

两个丫头先展开的是如眉所书的字,上面是她自己做的一首绝句,诗名《春夜柳意》,上道:一窗碎影绿婆娑,半城风月半城歌。东风携雨时未久,骄阳高悬身已灼。此书通篇隶书,精致小巧,看上去写字的人应是个懂得变通,没什么棱角的人。

素凝微微一笑,韵脚不错,但不知为何这首诗读来总是怪怪的。也不是她一个人觉得怪怪的,堂上已有几位公子低声吃吃笑开了:《春夜柳意》……柳字同留,如眉姑娘不愧是醉香楼的老人了,字的风骨倒是不错,只是字里行间的意思嘛,却不是傲骨铮铮的。

两个小丫头接着展开素凝写过的宣纸,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窃笑声变成了哄堂大笑。

“梦影姑娘,你写的这是什么啊?”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爷哄笑道。

素凝微微一笑:“各位,梦影的书法不是这样看的。”她接过一个小丫头手中的宣纸,反身走到另一边说到,“请看。”

“我与明月共举杯,光洒玉阶诗铺台。欲问谪仙居何处,仙霖琼浆邀君来。”有人一字一字慢慢吟来,“好!好一首《邀仙月琴台》,梦影姑娘真是女中豪杰,豪情不让须眉!”

“妙啊,梦影姑娘真是太有才了。”堂上称赞声不绝于耳,不仅赞诗,更是赞赏她写字时的巧妙心思。

如眉只觉得一阵麻意从头顶窜到脚底,整个人傻眼的看着她手中的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右至左,分别是宋体,楷体,颜书,草书。她竟然把字反过来写!她竟然能做到把字反过来写!“……胜不胜的了我是姑娘的学识,能不能让姑娘输的服气那是我的本事……”比试之前,她还道这句话不过是新人狂妄之语,却不知这位梦影姑娘的才情、见识、气度都远在自己之上。“我与明月共举杯”!何等令人向往的洒脱啊,看再看看自己的半城风月,终究是落了下乘啊……

如眉走到素凝身边,深深福了一礼,再与素凝对视时,眼中的高傲已然少了许多:“姑娘的本事,如眉服气。”语罢,她转身而去,没有半分留恋。

素凝心知如眉那样心气高傲的人,无论结果怎样都不会留下了继续观看下来的情况的。赢了,她不屑看;输了,她不敢看。只希望今天之后,她能真正明白“字如其人”的意思吧。不过,素凝的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劲:老妈难不成早就知道她要掉到这个世界来啊,这么多年逼着自己练什么琴棋书画,还总是让她另辟蹊径的去练习——比如反写书法——竟然每一样都成了她今日的优势之举?

素凝自顾自己的想着,没看到几个大一点的丫头们快速的在台上摆起对弈所需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画着棋盘的大画屏分别放在两个座椅斜后方,似是要把接下来棋局的每一步都复刻出来。

“看来这棋之比拼的胜利又会是梦影妹妹的囊中之物了。”红翘楚腰轻摆,走来坐在素凝面前笑着说道。

素凝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女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道是不怕夜叉鬼,避远笑面人。笑面虎,绝对比什么小人、女人都难缠的家伙。素凝垂眼道:“红翘姐姐言重了,梦影哪里担待的起。先手黑子,您先请。”

手谈开始一会儿,红翘所执的黑子步步退让,一点都没有进攻的痕迹。素凝心里明白她这是想把自己引到所设的陷阱里去,却故作不知随着她往里走,同时暗地设着埋伏。

二楼上的男子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素凝一个劲往红翘的陷阱里钻,他低低的咒骂到:“傻姑娘,此举乃是请君入瓮,你要进去了。啧啧,这场,可没有好戏看了。”

“梦影妹妹,别怪姐姐不客气。”红翘嘴角一弯,将一枚黑子落在白子后方的空出,然后把围在其中的白子全部收掉,她语带挑衅的看着素凝说:“这招叫瓮中捉鳖。妹妹,棋艺有待精进啊。姐姐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切磋。”

“姐姐,别忙。不想看看梦影是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吗?”素凝拉住正要起身的红翘,说道。这招明明叫“探囊取物”好吗什么“瓮中捉鳖”?你才是鳖呢!

红翘看着素凝志在必得的样子,不解的重复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姐姐请看好了。”素凝不慌不忙地把白子落在被吃去的黑子所留下的大片空白的星目处,“还请姐姐继续。”

红翘不知素凝的用意,可是怎么看她都是在垂死挣扎。怎么,难不成这丫头没听懂自己刚才的话,不知道她自己丢人吗?红翘瞥了一眼全神贯注的女娃,心中恶毒的想:不过赢了两局而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从云端落入泥沼的滋味,我不妨成全你。最好,过了今日你便成为整个皇都的笑柄,从此再也不要出现了!

红翘坐回到座位上,沉心静气的落下黑子。只是五步之后,众目睽睽之中,红翘瞠目结舌的看着素凝微笑着将白子包围中的黑子慢慢收完。提子开花三十目,反手劫断天元宫。须臾间情势反转,棋盘上只剩下寥寥十几颗黑子,红翘输了。惨败。

“怎么会这样?”椅中的红翘像泄了气得气球一般瘫软下去,一张俏脸面若死灰。她死死盯着起身走向自己的素凝,想要看出她到底耍了什么手段,搞出这样翻天覆地的名堂来!

素凝伸手将她扶起来,在她耳边微语道:“红翘姐姐,这招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来该精进棋艺的是我才对。”红翘冷声一笑,站起身向台下走去。如果没有面上的金珠面罩,想必众人都会被她面无血色的模样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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