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醉香楼外争花夺魁 金宵阁里算意计心

许敬的马走到二人身前站住,他并未下马,只是冷声呵斥道:“住口!”

听闻陌生男子的斥责声,两个掐腰对骂的女人吓了一跳,不由停下口同时回头看他。只见高大的枣红色马上坐着的这位相公带着藏蓝色冠帽,帽子正中镶着一块鸽子蛋大的翠玉;穿着藏蓝色暗云纹长衫,领口袖口处皆绣着不知名的小兽。这人生的方脸阔鼻,刀眉斜飞入鬓,双目迥然如星。看上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吧,却整个人都生出一种沉稳凛然的正气,看着他便教人不得听从他的命令。

两个穿着鲜艳的女人瑟缩了一下,走近马前恭恭敬敬朝许敬屈膝行了福礼:“大人……”

“你们当街争执的如此激烈,到底所为何事?”许敬看到二人好歹知些礼数,问话的语气微微缓和了一二分。

这不问还好,一提起来,两人登时互瞪着,又成了炸毛的乌眼鸡。那发首插着红花的妇女抢声说道:“我先说!”

“我先说!”簪着黄花的女人挡了她一下,“我先我先。”

这二人身上、手帕上不知扑了多少香粉,只是这么一甩便扬得空气中尽是浓郁的脂粉气。雪绛桃虽贵为丞相家大小姐,却不喜爱珠翠脂粉,甚少沾染。空气中俗气浓重的味道弄的许敬极为不爽,他皱起眉头,顺手指了一下红花妇女:“闭嘴!你先说。”

这女人得意的白了黄花妇女一眼,阴阳怪气的冲着许敬说道:“是,大人。您快给评评理,这风玹第一花魁前前后后在她醉香楼都呆了半年了,日日招婿,夜夜笙歌。如今醉香楼吃完了大螃蟹,怎么也得让我金宵阁沾沾福气吧?”

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气的脸都要绿了的黄花女子正是醉香楼的掌事霞烟,如若她不是亲眼看着花魁娘子的行为举止,只怕也会与这长舌妇一般见识浅薄,只当“梦影姑娘”是那沽名钓誉、品行不堪之人。霞烟丝帕一甩,冷哼一声:“花魁娘子待在哪里又不是我说了算的,那位四公子难得结交红颜知己,舍不得不放人,我有什么办法?”

“哎呦,算了吧!”头戴红花的妇女又甩了一下手帕,香粉呛的许敬想把口鼻统统都掩起来。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霞烟,嘲讽一笑:“谁不知那位一掷千金的主儿昨儿就撒手不管了。我说霞烟啊,舍不得金花树也不要找这么差劲的托词。花魁娘子身娇肉贵,这么娇滴滴的女儿是醉香楼养不起的,还是放到我金宵阁来比较值价。”

“混话!花魁娘子可是我霞烟花了五千两调教出来的,放在我醉香楼怎么不值价了?”霞烟一听这话火冒三丈,恨不能扑过去将这嘲笑她的女人给掐死。

许敬这会儿算是彻底听明白了,敢情这两位不顾形象、当街撒泼,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在这儿掐架呢?虽然他未曾见过这位两人口口声声争夺的花魁娘子,可是心中却已经认定这女子必然是妖孽祸水一样的存在。许敬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刚要开口呵斥,就见一个身影闯进自己的视线,翩然挡在两个女人之间。许敬呆了一下,不觉打量起来人:面前这女子一身淡绿纱衣,婀娜似柳。面上罩着同色面纱,只看得见翦水美瞳里透漏着灵动。蝶翼般的长睫轻轻的扑闪着,长发轻垂只是在左侧乱乱的挽起个髻,簪着一只凌霜花样儿的小钗,周身便不再见任何珠宝首饰。这身装扮分明是娇媚袅娜的,可是许敬却觉得蕴着说不出一股跳脱感。这样不和谐的反差感使得许敬微微走神,有些探究的看着闯进了的女子。

“大人见笑了,妈妈也是护女心切。梦影替妈妈陪不是了,还望大人不要怪罪。”素凝一边将霞烟拉到旁边,一边单膝跪地向许敬求情道。

“哦。”许敬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垂首说话的女子说道,“今日之事就此罢手,下不为例!”许敬驾马反身走向自己泰山的轿子,心中却有点看不懂自己了。桃儿温柔可亲,是贤良淑德之典范,加上自己素来看不惯风月女子的放荡,本该在这场合狠狠将这种女子羞辱一番,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们了?转身之际,许敬又用余光扫了一下起身低着头站在路边的素凝,这花魁娘子看着并不是那么矫揉造作,可她究竟有多好,可以让两个老板娘撕破脸在大街上抢人?

“岳父大人。”许敬的马在轿子旁边停下,他在马背上俯下身子从轿帘旁低低唤了一声。

“事了了?”雪仲欣慰一笑,不愧是桃儿看重的人,果然是行事果断稳重大方。“这场争执所为何事?”

许敬心知要说是两个青楼老鸨拦了丞相大轿,只为了争夺一个风月红人,那还不成为明日街谈巷议的热络话题啊。于是许敬语气淡淡的将这事儿揭了过去:“不过是两个妇人口舌之争,没什么要紧的。”

哎,布衣人家啊,为这样的鸡毛之事也能生出口角来……雪仲丞相轻声一叹,吩咐道:“起轿走吧。”

素凝的眼睛盯着从眼前经过的进香队伍,倏忽想来《红楼梦》里也有这样的场面,自己还曾遗憾生不逢时不能得见呢,如今赶巧儿见到了。只是曹公笔下,那皇亲国戚之家,想来更胜于眼前这相府的排场吧。

暖橙色马车里,小窗轿帘被掀起一条缝儿,一双疑惑的眼睛正通过缝隙盯着蒙面的素凝琢磨着:怎么觉得这女子的身影好生熟悉,可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她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星雨跟在素凝身边,抱着琴紧紧咬着嘴唇愤愤的瞪着街对面头上戴着红花的女人,就是她!金宵阁的主事大娘:霓裳。就是她派人砸了明月台,也是她当街诋毁姑娘,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恶了!

待这支井然有序的进香队伍走得远了,街上的人又重新聚了起来。一个个带着看好戏的神色盯着梦影。开玩笑!传说中的风玹新花魁啊,搁平日里花了多少金子都有可能被拒之门外的见不到真主的人啊!今儿可算是白捡个大便宜,虽然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她这会儿不是要在两大花楼里选一家吗?是不是刚才霓裳老板说的那种人,这会儿就能见分晓了。

“我说花魁娘子,咱们走吧?金宵阁里酒菜可都备齐了。”霓裳走过来,将素凝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陪着笑脸说道。

素凝眼中含着笑意,微微点头道:“承蒙主事您抬爱,好歹霞烟掌事与我有‘知遇之恩’,还容得梦影与旧人辞别。”

好懂事的丫头!霓裳满意的点点头,挑衅的冲着霞烟笑了笑,转过身扭得花枝乱颤的走到了金宵阁的门口。她

看不见素凝面罩下笑泛着冷,也看不见那抹笑容下对她的嘲讽。日日招婿,夜夜笙歌?这么恶心人的脏水她还真敢泼啊!素凝回身走到霞烟身边,还没等她开口,就看到霞烟带着讨好的笑容,压低声音对她说:“梦影姑娘,您看着……”霞烟可不是只想着捞银子的人,自从那晚上至央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便知道这醉香楼就没有什么雪姑娘,只有花魁娘子梦影。再说,那位四公子今天早上派人来打过招呼了,让她要好生照顾梦影姑娘,照顾!若是像霓裳听到的风声说的金主走了,四公子还会专门派遣人过来跟自己打招呼吗?真是没脑子!

“阿姨,别担心,明月台可不是能白砸的。我们的事还没了呢。”素凝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霞烟,冲她点了点头。接着,素凝带着星雨径直向对面的金宵阁走去。

霞烟愣怔的看着那背影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接着听到轻若无物的女声:“劳烦阿姨给梦影留个晚上睡觉的地方。”霞烟双眼大睁,受宠若惊似的笑开:梦影还会回来的!

素凝带着星雨走进金宵阁。果然如霓裳主事说的,房间、酒菜皆已经齐备,看得出挺费心费力的。素凝也不客气,带着星雨进了房里,该吃吃,该睡睡,和明月台一样自在,压根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样子。霓裳看着她这样,心中倒是开心:看这样子也不用费劲儿劝花魁娘子献艺了。没想到这姑娘年纪不大,做事倒是伶俐,很上道嘛!

转眼间,日已西落,月上梢头。八卦消息总是以飞快的速度传遍街头巷尾,听闻花魁娘子“转战”入了金宵阁的麾下,大批客人直奔金宵阁而来。夜色总是让人觉得很暧昧,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莫名力量。堂中已经是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有的人是因为错了三个多月前那场花魁娘子一战成名的风月盛事;有人是因为听说金主已走,想要趁机亲近美人;当然也有人是想要看看热闹,看看传说中的花魁娘子离开了老东家,在新场里第一次献艺是个什么样子……

那就让这股力量惩罚不懂珍惜的人吧。独自坐在堂中央的素凝环视过整个厅堂,看到前方偷笑的霓裳心中暗自想道:你当我是陈圆圆还是苏小小?你要以为我薛素凝是你能任意捏扁揉圆的可怜姑娘,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就算在你们所谓的“火坑”里,我也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御火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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