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恨带着杨敏趁乱离开丽春院,很快又租了一辆骡车,驰出随州城西门。

杨敏坐在车上,望着赶车的闻人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何苦要如此呢?”

闻人恨把鞭子重重一甩:“谁叫那老妖婆自贱。”

“那帮人也来得巧,若早半个时辰,这场大火只怕烧不起来。”

“哼!我盗走王府珠宝后,立刻到州里大堂上贴了首藏头诗,指明珠宝为丽春院中的人所盗。王府珠宝有人看管,一早就会发现,就会到州府要求捉贼,也就会发现藏头诗,就算这中间没一点怠慢,那丽春院中的大火也己经烧起。”

杨敏默默无语,心潮起伏:从今天起,自己算和这魔头捆在了一起。这魔头看来己惹恼了不少人,大约今晚又要有一番厮杀了。她又想起了汉阳邦的那三个人,那淋漓的鲜血,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

闻人恨停下骡车:“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有点头昏。”

闻人恨微微皱眉头,反身抓起杨敏的手,手指搭在脉上,微微闭目,俨然一副大夫模样。

杨敏脸上微微一红:“你还能诊脉?”

“学武其实也是学医医家钻研怎样除病健身,武学也须研究人体经络,以激发人潜在的功力。嗯!你怎么又不称我为师?”

杨敏低下头:“我在家中也过几位棋琴师父,他们都是老长的一把胡子,头发都白了。”

“哦!你是说我年岁太轻,不配当你师父。哼!你芳龄几何?”

“我……我今年一十七岁。”

“十七岁?正是豆蔻年华,多梦时节。我虚度二十四个春秋,当年像你这般年岁时,也是一天真,赤子心肠。”闻人恨喃喃地吟着:“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重。推勇,豪纵,轻盖拥,联飞,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杨敏心中一动,望着凝思中的闻人恨:“你念的是贺方回的〈六州歌头〉吧?”

闻人恨淡淡一笑:“你倒也博学多才,看来我收你为徒倒也不是坏事,至少免了我许多寂寞。”

杨敏脸上一热,忙垂下头,不再说话。

“唉!贺方回这首词的上半阙,恰是我当年在京城中的写照,如今想来,这一切不过是场黄梁美梦罢了。驾!”闻人恨陡然大喝了一声,甩鞭猛抽着拉车的骡子,骡子发狂般飞驰起来。

杨敏紧紧抓住车栏,心中恍然若失,只觉得闻人恨就像这迎面吹来的山风,令她无法捉摸。

日当正午,骡车缓缓驶入一处镇甸,闻人恨停下车,带着杨敏走进一家小酒店。

酒店里坐着十几个山乡汉子,在猜拳拇战,饮酒吃肉,闹得不亦乐乎。陡然见到闻人恨和杨敏进来,都是一呆,二人既穿着华丽,又年轻俊美,恍若神佩人物一般,众人直如在梦游之中,酒店里竟是一片宁静。

闻人恨拉着杨敏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喝道:“酒保!”

那呆在门口的酒保吓了一跳,慌忙跑过来,“客官爷,您要点什么?”

“先给这位小姐来碗新鲜的清汤磨菇面吧。”说着,闻人恨对杨敏笑了笑,“在车上我给你诊过脉,你脉像很是躁动,显然心绪不宁,导致气血纷逆,宜食些清淡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怕你吃不下。”

杨敏看这酒保送来的蘑菇面:“我从前也不是顿顿山珍海味。”

闻人恨低哼一声:“酒保,再来五斤牛肉,一坛好酒!”

酒保愣了一下,转身端来一盘堆得像小山般的熟牛肉,又抱来一坛二十斤的陈酿老酒。

杨敏不觉骇异地停下了筷子,围观的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闻人恨旁若无人,伸筷挟起牛肉,如风卷残云,眨眼间吃得干干净净。接着猛一吸气,那放在桌中间的酒坛口里陡然升起一股水线,弯成弧形,射入闻人恨嘴中,其时阳光正从屋顶亮瓦处射在酒水线上,把那股三尺多长的酒水线映得五彩缤纷,便如雨后初现的长虹一般。

众人直看得目瞪口呆,过了良久,才爆发出一片春雷般的彩声。

“好一个垂虹吸海,老纳今日大开眼界。”一声苍老而又响亮的彩声在店门外响起。

闻人恨心中一惊,但仍不动声色,直到一坛酒都吸进了腹中,才缓缓转过头来,寻声望去。

门外,十来个壮年和尚拥着一位童颜白眉的胖大老僧,老僧身旁还站着汉帮八大护法之一铁臂苍龙。

铁臂苍龙恨恨地瞪着闻人恨,低声对白眉老僧道:“这狂小子就是血手人屠。”

白眉老僧上前一步,双手合什:“闻人公子,老纳悟渡这厢有礼。”

闻人恨抱拳还礼:“久仰少林达摩院首座悟渡大师之名,今日幸会,大慰平生,大师可否过来喝上二怀?”说着,掌底生出一股暗劲,直向悟渡压过去,他有心要试试这名满天下的少林高僧武功竟高到什么地步。

悟渡神情肃穆,掌中内力涌出,“公子取笑了,出家人须严守戒律,不能饮酒。”心中却大为吃惊,他想不到对方竟是如此年轻,而内力却又如此老辣,他虽奋力抵住,但摸不透对手的力道性质。只觉闻人恨压来的掌力中既有阳刚之气,又有阴柔之力。

闻人恨心头也是大震;这悟渡的内力修为竟不在自己之下,难怪少林寺能威名远播。看来今晚必有一场恶斗,汉阳帮的神通当真不小,居然请得动这少林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悟渡和尚,他想着,缓缓收回内力。

悟渡感到掌上的压力在松动,心中明白,也缓缓垂下手来。

闻人恨把一锭银子扔给酒保,拉着杨敏走出酒店,跳上骡车。

悟渡望着远去的骡车,长叹了一声,合什念起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闻人恨抬头看了看天色,把骡车停在镇边的一间客栈里,让店小二看着,然后带着杨敏登上离镇不远的一座小山上。

闻人恨指着一块山石,“杨小姐请坐,你既然决心跟我学武,就该对我的武功有所了解,我现在就对你讲讲吧。”

杨敏气喘吁吁地坐在山石上,脸上泛红,更显得娇若春光,媚似秋月。闻人恨和她双眸相接,突然神情变幻不定,脸上竟也泛起红潮呆呆地望着杨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杨敏大羞,不由得垂下头来,可心中竟是没有恼怒之意,反而隐隐然有股甜味回荡在心头。

闻人恨猛地抬起头,眼中竟然晶莹闪动,仿佛有泪花一般。

杨敏一直在用眼角偷偷打量着闻人恨,见此心中惊疑不定:这血手人屠怎么啦?

闻人恨嘴角抽动了两下,显然是在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啊……嗯,杨小姐,对不起,你令我想起了一个人。你很像她。”

她?杨敏抬起头,青松之畔站立的闻人恨衣袖飘飘,蓝天映衬着他的白袍,益以潇洒闲逸。她是谁?杨敏忍不住地想着,眼中满是疑问。

闻人恨转过身,遥望着西方的群山,缓缓念着: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迸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杨敏知道这首诗是李商隐的《锦瑟》;也知道这首诗是悼亡之作,她心中不觉升起一缕酸涩之感;听这闻人恨语调凄恻,大约一定有个和自己长得相像的姑娘和他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而这个姑娘恐怕已不在人世了。

果然,就听得闻人恨一声长叹:“唉!青山犹在,而斯人独逝,纵然……”他忽地举起右掌一劈,“喀嚓”声响里,他身旁那棵碗口粗的青松轰然倒地。

杨敏大惊失色,随即也叹了口气,她想了很多,这血手人屠原本也是一个有着强烈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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