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婉起初以为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虽然对着面前的风浣凌越骂越是凶狠痛快,却并未相当她当真会出现在冷宫里,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本身在冷宫中的她与世隔绝,若不是有人故意要透进风家覆灭,她的至亲们都将秋后问斩的消息故意刺激她,整日基本温饱都成了问题的她,自然无从知道宫外发生的任何事。尤其个那透消息给她的人,还故意明里暗里将矛头直指澈月王妃,几乎把风家的覆灭尽数算在了这个忘恩负义连至亲都狠下心加害的女子身上。

早就对风浣凌积怨已久的风清婉,如何还能不疯魔了般整日在冷宫里痛骂这庶妹?

就算再多恶毒难听的话入耳,风浣凌却始终不气不恼一派淡然从容,只在风清婉明显有些体力不济停下叫骂的时候,才似笑非笑地说了句:“长姐骂了这么久,便不觉得疲乏口干么?”

幻想出来的人是从不会与她说这些的,于是风清婉原本已然萎靡下去的神色,终究又激动起来,但却怒指了风浣凌好半响,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风浣凌则大大方方地在一旁的残破桌椅前落了座,提起桌上让人无法想象会出现在帝王深宫里的残破茶壶与粗瓷杯,缓缓倒了杯水出来,却只放在桌案上并没有去递给风清婉。

“在长姐心中定然觉得若我这般庶出女儿,为家族利益牺牲都是件福分,被父亲、嫡母疏怠甚至一个不高兴弄死,都应该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的吧?”

依然颓坐在墙角的风清婉还未回过神来,风浣凌却迳自轻嘲地笑了声。

“其实,我曾经也做过嫡出的女儿,曾经也轻视过那些出身卑微的庶出子女,总觉得世间男子都应该像我父亲那般,只全心全意地爱着母亲一人,不会再纳宠其他任何的女子。可是后来我被你害死后,莫名其妙成为风浣凌才明白,这世上任何出身都没有对错可言,因为任何人本身都是无法选择出身的。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自己怎样去把握,怎样学会自保学会防人之心不可无。”

粗喘了好半响,风清婉总算清醒过来,目光怪异地看着着王妃朝服坐在对面的光鲜女子,忽然发现她印象中的哑巴四妹绝不会如此,可为何那软弱庶妹会变成如今这样,她却又想不通,再加上刚刚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就让她更加不敢深想了。

“他们都说我疯了,风浣凌,我看你才疯了!”

什么被她害死后才莫名其妙成了风浣凌?她不一直都是风四小姐么?!

“风清婉,你当真到现在都还认不出我么?你应当清楚,你过去的那个庶出四妹,就算得以嫁为澈月王妃,也绝对不会有胆量自绝后路算计得娘家覆灭。毕竟是至亲,就算积怨再深也还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即便像风浣冰那般想为生母复仇的,也顶多只会向害死苏姨娘的人复仇,绝不至于牵连整个风氏全族。”

满面脏污的风清婉,惟一双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亮,便那光芒却并未激动喜悦,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到底在说什么?这个四妹定然是疯了,疯了!

“风清婉,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纵奴行凶生生将我腹中即将临盆的孩子,给活活虐打剥离出来的么?你当时究竟是如何恨得下心,将那无辜的小尸骨,给生生踩碾成碎骨肉糜的?面对那样小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小小尸骨,你难道就从未因此做过噩梦?”

越听越是心惊,风清婉几度想要爬起来逃离面前的疯子,却浑身颤抖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她当真听不懂这疯子在说什么,她明明是风浣凌,怎么可能会知道颜无双的孩子是怎么被自己害死的?说得好像她亲眼看到过……不,说得好像,好像她就是,就是眼睁睁曾看着她虐死了那孩子的颜无双似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

“风清婉,你应当听说过借尸还魂吧?但可曾亲见过?可曾想过与你同父异母的庶妹,在被你母亲害死后,却招惹来了与你有血海深仇的宿敌的灵魂?可曾……”

不待风浣凌字字冷若冰刃的话说完,风清婉已然涕泪横流地彻底崩溃大叫起来。

“不!不可能,你明明是风浣凌,是背叛了风家的罪人,怎么可能会是,会是……你少来诓我!如今风家都被抄了,我也落到这冷宫里生不如死,你又何必再说这些假话来吓我?是怕我死得晚了,碍你眼是不是?!”

风浣凌却不再说话,只是用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黑眸,似笑非笑地望着风清婉。

那般暗藏英姿的睥睨姿态,那般仿佛能够轻易洞悉一切的犀利目光,那般居高临下的卓绝气质,哪怕明明还是顶着张属于风浣凌的年少面容,可风清婉在这一刻却忽然不得不惊心动魄的承认,她或许当真就是借尸还魂的颜无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自从母亲那次没有将四妹和织瑶那贱人害死,反倒引来澈月王注意到了你,我风家便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最后甚至落得如颜氏一般被抄家灭门的地步!你当真是颜无双?你到底是如何能强占了我四妹肉身的?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魔?你到底还想将我如何?!你不是恨毒了我么?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当恐惧积累到极致暴发出来,风清婉反倒不再那么怕了,只想一心能死个痛快,生怕自己要像颜无双死时那般受尽非人的折磨。

“风清婉,我连风家都能算计得被灭族,弄死你又有什么难的?而死又有什么好怕的?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更加明白很多时候死反倒是种解脱。譬如现在的你,与其让你求得解脱,倒不如继续让你活得生不如死更让我解恨。”

风浣凌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就好像始终在说着事不关己的话题,但讲到前世即将临盆的孩子的惨死,她还是暗自收紧双拳到指甲都深深陷进掌心皮肉里。

是啊,就算过去那么久,她又如何能完全不在意?

那些恨早已蚀心腐骨,就算大仇得报也将永远印在她的骨血里,如何能忘?

“颜无双,你不是向来自诩光明磊落,不屑使后宅女子们那些小家子气的阴招子么?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风清婉拼命嘶吼着,只是接连数天扯着嗓子怒骂风浣凌,再加上适才的惊吓过度声嘶力竭地一番哭喊,她的声音已然哑得不成样子。因此说到最后时,早没了先前的气势,更像是在苦苦哀求“颜无双”给自己个了结。

她仍然想不明白颜无双是如何能借尸还魂的,但面前血淋淋的事实又由不得她不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还是败在了这宿敌手上,只觉得过去百般谋算构陷都已成空。

“放心,我说不会杀你理不会杀你的。就算不为之前的恩怨,只为了替让我得以重生的风四小姐出口气,我也不会立即杀了你。”风浣凌缓缓抽出了发间玉钗,“虽然你们都说庶四小姐是天生的哑巴,但我总觉得她会如此,只怕背后还是与你们嫡派人物脱不开干系。所以我想,或许该换你这嫡母所出的嫡长女也来尝尝口不能言的滋味,也算是为苦命的风浣凌报仇了吧。”

“你,你要做什么?”

风清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枚玉钗,以为她定是在里面藏了什么致哑的毒散之类,本能地想要后退时,才发现自己背脊已然抵紧冰冷墙壁。

但事实却并未如风清婉所想,她竟然眼睁睁那枚玉钗幻化成一团碧莹莹的雾气,然后竟然在半空凝聚成一个三岁小娃娃的模样,直惊得她险些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瞥了眼还在不住打着哈欠的千年树精,风浣凌不客气地直言道:“鬼火,有没有办法让她永远无法再开口说话?”

“这又脏又臭的丑女人是谁啊?”好不容易才又被放出来,鬼火使劲揉了揉双眼,看向角落里那坨被自己吓得已然面无人色的东西,“都这样了,哑不哑的还有什么关系?”

风浣凌:“……”

鬼火:“本座就是随口问问,嘿嘿,随口问问。”

风浣凌:“她与我有血海深仇,就算落到这般地步,还整日在这冷宫中辱骂我,所以我想弄哑她。”

鬼火:“直接杀了多痛快,我也好久没吸食人的精气精血了。”说完,它还下意识地舔了舔那绿幽幽的小唇瓣。

风浣凌:“……”

最终,就在风清婉被面前从未见过的诡异画面刺激得再度崩溃,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时,鬼火都顾不得再与风浣凌贫嘴了,抬手弹出团绿雾直送进那张“血盆大口”里,下一刻冷宫便重回清静了。

让鬼火重又变回玉钗,风浣凌将之重插回发髻间后,方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睥睨着双手都圈在脖颈上,正满面惊恐于自己为何突然便发不出声音来的风清婉。

“好好活着吧,至少也要活到风万全、风万里他们被抄斩那日,也好让你尝尝亲眼看着至亲的血染红刑台时,是怎样的感觉。”

言罢,风浣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寂寂冷宫,只留给风清婉一个永远无法永恒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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