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长乐宫朱雀门正待下钥。

朱雀门外的御道上,巨大的青石板铺的整整齐齐,路面上没有一片落叶,御道两侧是三丈高雕刻着祥云龙纹的金丝柚木宫灯,一直延伸至城南广平门。

今日值守朱雀门的是金隅卫副将尉迟旌,玄色的铠甲让他周身隐在黑夜之中,只有一张带着胡茬棱角分明的脸在灯光中若隐若现。

“尉迟将军,该下钥了。”一名小将拱手道。

尉迟旌站在朱雀门外的广场边,如鹰般的双眼扫视了一圈,片刻后回身向门内走去,边走边道:“下钥吧。”

就在这时,御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尉迟旌回头眯起双眼看了过去,只见夜色中的红鬃烈马如火焰燃烧,越来越近。

众人一看清那匹枣红色身形宛如飞燕的骏马,便知道来人是谁,忙齐齐恭敬道:“宁王殿下。”

虽然已是深秋时节,宁王却只在雪白的里衣外面草草套了件外赏,连个斗篷都没披,头发也没束散在身后,他长腿一抬纵身下马,随手把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将,搂着尉迟旌的脖子道:“阿旌,父皇睡了没有?”

尉迟旌没有丝毫的反感和不耐道:“圣下还在正阳宫批阅奏章,王爷要去见圣上吗?”

“不去不去,我来见我娘的,我娘睡了没有?”

“贵妃娘娘睡没睡我怎么知道。”

“你看你急什么,我就随口问问嘛。”

“王爷今晚还回王府吗?”尉迟旌问道。

“不回了,今晚就住这儿了,你找人去正阳殿说一声,我明早再去给父皇请安。”

尉迟旌点点头,被宁王搂着走进了朱雀门,朝等在宫门两侧的小将挥挥手,道:“下钥吧。”

“过几日休沐记得差人去王府告诉我一声,好久没去永安坊了,我的红棉都不高兴了。”

尉迟旌点了下头,道:“三日后休沐,辰时末永安坊牌楼见。”

跟在尉迟旌身后的小将一下子红了脸,他听到了什么?宁王在永安坊养了女人?还叫尉迟将军一起去?尉迟将军不是上个月刚娶完妻吗?我的天呐!

“送到这儿就行了,”宁王松开尉迟旌,将双手插进袖子抱在胸前,“后日我还得带几个人去。”

尉迟旌停住脚步动了动肩膀,道:“随你,再不赶快走,你就进不去承天门了。”

“走走走,我这就走,你赶紧回去吧,可千万别依依不舍的望着我英伟的背影!”宁王边说边倒退着走了几步,见尉迟旌没理他转身走了,才笑着回过身,甩开长腿飞快的往宫里去了。

清微宫中,淑贵妃正披着头发赤着脚坐在地毯上弹着三味线琴,琴声清幽而纯净,身穿石榴红束腰长裙的宫女缓步上前,屈膝道:“娘娘,王爷来了。”

淑贵妃放下三味线琴,“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叫他进来。”

宁王缩着脖子拢着袖子窜进了屋,直接扑到淑贵妃身侧的小桌前,倒了杯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淑贵妃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裳,嫌弃道:“没出息。”

方才那位通报的宫女抱了条绒毯披在宁王身上,又吩咐一旁的小宫女去小厨房将鸡汤热上。

“雪绘,不要管他。”

“娘娘,殿下若是冻坏了,您又要心疼了。”

“心疼他?”淑贵妃“哼”了一声道:“你瞧瞧他这副样子,分明是被人从床上揪起来赶进宫的,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儿得罪了述瑶这才躲到咱们这儿,你若是对他好,以后一犯事儿就赖在清微宫白吃白喝白住,我可没银子养他,你愿意你就用你的月例伺候他吧。”

雪绘无奈笑道:“娘娘”

宁王的眼睛像受伤的小狗,巴巴地望着淑贵妃,哽咽道:“娘,让儿不是您最疼爱的小儿子了吗?”

“你几岁了?平宁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明儿了,你呢?”淑贵妃数落道:“多少年了还没把述瑶娶回来,你父皇的圣旨都快在我这儿放烂了!还有脸在我这儿装可怜,你这招十年前就不好用了,还来这套,赶紧出去别在我这儿碍眼!”

宁王闻言也不装可怜了,笑嘻嘻道:“娘,今晚上可是瑶瑶亲自把儿子赶出来的。”

淑贵妃白了一眼,道:“被人赶出来还这么开心,我看你脑子是不好你说什么?亲自赶你出来?你、你们俩睡一起了?啊?”淑贵妃十分激动,蠢儿子终于会上榻了。

雪绘忙上前帮淑贵妃顺气,道:“娘娘,您别激动,别激动。”

“娘,您说什么呢,瑶瑶怎么会是那么随便的人,”宁王道:“是她亲自到我房里把我叫起来的,以前都是她身边的人去我那传话,今天可是她亲自来的,这就说明,瑶瑶留在王府的日子不远了!”

淑贵妃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的用手点着宁王的脑门,这蠢儿子真是气死她了。“说吧这回惹了什么事,说完赶紧回你的老窝睡觉,看见你我就烦。”

宁王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淑贵妃撇了他一眼,一脸的不耐烦,说着就要起身:“不想说就赶紧走。”

“娘,儿子没说不说呀,您看您这么急干什么。”宁王接过雪绘递过来的热鸡汤,笑道:“多谢雪绘姑姑。”

“王爷慢慢喝,姑姑这就去给您收拾房间。”

“昨个儿我在金玉满瞧见了个成色极好的玉戒指,觉得适合姑姑就买下来了,这次来的匆忙没带来,明日回去就叫人给姑姑送来!”

雪绘姑姑慈爱地看着宁王,强忍住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的冲动,道:“王爷不要再送奴婢东西了,您不在朝中当差,除了月例和圣上年节的赏赐,还哪有什么银子,现在有的以后都是要交给王妃的,可不能乱花呀!”

宁王大手一挥,道:“没事没事,送给姑姑的瑶瑶知道了也会支持,不会生气的。”

淑贵妃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道:“送一个玉戒指,你这是想找雪绘办什么事吧?”

“哎呦,儿子哪是这种人,娘啊,您可不能对您的亲儿子有这种偏见。”宁王咳了一声道:“是瑶瑶有事想拜托姑姑,儿子就是个传话的。”

淑贵妃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雪穗姑姑忙道:“不知王妃要拜托奴婢什么事?”

宁王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姑姑有没有在宫里见过一个面皮白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右眼正下方有颗泪痣的小内侍。”

淑贵妃闻言不解道:“怎么了?找内侍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白日这个小内侍跟着二哥去慎王府宣旨,我们瞧着眼生,就想打听打听。”

“老二去慎王府宣旨,你们也在?你前几日来不是说今日要跟平南侯家的老五去东郊打猎么?还有述瑶,你不是说她忙着火焚祭的事么?”淑贵妃狐疑道。

“呃”

淑贵妃看着一脸尴尬的宁王道:“你以为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是不是?知子莫若母,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宁王道:“娘,这是瑶瑶的事,我怎么好替她做主,我就是个传话的,下回让她自己跟您解释,好不好?”

“是跟慎王府新封的安宁郡主有关吧?”淑贵妃挑眉道。

宁王老实的点点头。

“算了,过几日述瑶忙完了,叫她进宫来见我。”淑贵妃说完,示意雪绘姑姑回话。

雪绘姑姑道:“王爷,您也知道娘娘向来不爱串门子,除了去东华宫给皇后请安,就只和玉京宫的贤妃娘娘还算亲近,奴婢方才仔细想了想,王爷说的右眼下有泪痣的小内侍,奴婢在东华宫和玉京宫都没见过。”

“长秋监、内务司和掖庭也都没有吗?”

雪绘姑姑又想了一遍,道:“内务司也没有见过,不过长秋监是内侍居住的地方,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得问问胜平,还有掖庭人数众多,奴婢一时也不能确定。”

淑贵妃道:“去叫胜平进来。”

清微宫内侍总管胜平和主事姑姑雪绘一样,是淑贵妃从东海带过来的陪嫁,两人都是三十一二岁的年纪。胜平是一张典型的东海人长相,皮肤细嫩,下巴尖细,鼻梁高挺,单眼皮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胜平与东海人唯一的不同,是他身量相对瘦小,不过也多添了几分灵巧。

胜平笑着从外面进来,向淑贵妃和宁王躬身行礼,雪绘将方才宁王问的事重复了一遍。胜平认真想了半天,道:“这样的小内侍,奴婢在长秋监没有见过。”

“长秋监也没有?”宁王眉头皱起:“不管是哪个宫的内侍,只要不当值都得在长秋监呆着,长秋监却也没有,真是奇了怪了。”

雪绘道:“要不奴婢明日去掖庭打听打听?”

宁王忙道:“此事不宜打听,瑶瑶怀疑那小内侍别有所图,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胜平道:“王爷不必担心,掖庭的牛总管与奴婢有交情颇深,明日他不当值,奴婢去请他喝顿酒,只要一壶桑榆晚的寒潭香和雪绘姑姑亲手做的鲍鱼干,必定问什么说什么。”

“也好,那就辛苦你了,我也不知道那小内侍牵扯了什么人,所以公公问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宁王道。

“奴婢明白。”

宁王又道:“公公是自己想吃姑姑做的鲍鱼干吧?”

胜平笑道:“看破不说破,王爷可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雪绘姑姑也笑道:“想吃就说嘛,拐这么大个弯儿。”边说边出门往小厨房去了。

淑贵妃道:“虽然不在长秋监,也不能只查掖庭。”

宁王道:“父皇那儿和东宫,儿子都是经常出入,并未见过。”

淑贵妃靠着一个雕着东海日出景色的梨木凭几,道:“我没说你父皇和太子那儿,我说的是丽妃的紫罗宫、慧妃的云昭宫,还有丽妃生的那两个丫头那儿,都得查一遍。”

宁王裂嘴一笑,上前搂住淑贵妃的胳膊道:“那就辛苦母妃啦!”

“哼!”淑贵妃想抽出胳膊却抽不出来,只能用另一只手抵着宁王靠过来的脑袋,气道:“你都多大了?你也不害臊!快起开!看见你我就头疼!”

清微宫的南边,是一条名为芙渠的水渠,它连接着永乐宫东西方向护宫御渠和御花园里的太液池。此刻,与清微宫一渠之隔的玉京宫里,贤妃正坐在桌前烧着一封信。

玉京宫的主管徐姑姑道:“娘娘,要奴婢去掖庭打听吗?”

“不用,不是掖庭的人。”贤妃淡淡道,“前些日子三哥送来的玫瑰香露你去找出来,我素来不爱用香,正好丽妃喜欢,明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你记得带上送给丽妃。”

“是,奴婢这就去。”

两日过去了,还是没有小内侍的消息,就连刘王妃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卓暮云望着院子里飘落的黄叶,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都得了药包了,想怎么害我赶紧来啊!最讨厌的就是等人了。

文家的宅子今日晌午就收拾好了,文廷玉和李传风定了初十再搬过去。卓暮云背着手佯装悠哉的穿过巷子,一步三晃的在文家转了一圈,足足逛了两个时辰才被严嬷嬷催着十分不舍的回了珮兰院,坐在廊下发呆。

后日就是初九,采薇已经将她进宫时要穿的衣裳检查了七八遍了。

原本的规矩是第二日就要进宫谢恩的,不过大家都知道她从小长在外面,完全不懂宫里的规矩,所以盛永帝和皇后心照不宣的拖了几天才叫她进宫谢恩,淳王更是善解人意的在第二天就送了位宫里的教导嬷嬷来。

教导嬷嬷得了淳王的嘱咐,只教会她基本的行礼、问好和答话就行了,别的都不用管。

原本那位嬷嬷十分担心自己一辈子的名声毁在这位新郡主身上,没想到卓暮云十分聪明,什么都一教就会,于是今日一早嬷嬷便眉开眼笑地回宫去了。

烟罗对那嬷嬷轻松愉快的背影十分不解,她家少主在晋阳时被述瑶阁主手把手教了大半个月,不过是下跪行礼、垂眼答话没出错而已,这嬷嬷有什么可乐的?

晴好提着裙子跨进院门,走到卓暮云身侧道:“郡主,外面递了帖子来。”

“有人给我递帖子?”卓暮云诧异道:“谁递来的?”

晴好将帖子递给卓暮云,道:“是宁王府,说请郡主、文公子和李公子去永安坊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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