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忽然暴雨如注。

修肃之敲敲对门,叫出赵苏弱。

“主子歇息了没?”

“嗯,睡下了,你还不休息?”赵苏弱视线转过他,看到薄州城里暴雨倾盆。

修肃之嘱咐说:“雨声太大,我听不见来回路人的脚步声,雨水甚至把气味也冲散消弭,所以晚上你注意她的安全。”

她早就不得安生,自从听上官复说起伏击他们的人马正是公羊论一行人。

“晓得,晓得,有事我自会喊你。”

“那最好。”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各自关门休息,修肃之估摸来时的路上他至少以短剑挡下了对方八十多支利箭,此刻他的手臂微微酸痛。

上官复翻个身醒了,抱着枕头摇摇晃晃问赵苏弱去了哪里。

赵苏弱知道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懵懵懂懂像只小兽。一抹发丝藏在她唇边,赵苏弱笑着拨开她的头发说:“没什么,睡吧。”

“哦。”她倒头边睡。

赵苏弱随之熄灯,悄然侧卧一边,未曾和衣而寝,怀里一把玄冰寒剑冷气逼人,这剑比她出名,名为楚姬,六国兵器排行榜位列第九,楚姬的名气托了越王勾践剑的福,勾践剑三步内剑气可穿骨杀人,越王将此作为女儿的嫁礼却不料女儿所嫁之人楚昭王多次伤于此剑之下,后配之雌剑于勾践剑,百年前异族南越得玄铁,进贡楚昭王,楚昭王遣工匠冶炼九十九日终得雌剑。后雄剑成了某位皇族的随葬品,雌剑不知下落。二十年前,雄剑削铁如泥,戾气更甚,死在剑下的人不计其数。

她怀里的剑慢慢有了温度,剑刃也不再寒光阵阵。

半夜城内火光四起,循着光亮,薄州的起夜人发现那光源正是来自有苏都护府。

客栈里的客人都被这阵喧闹吵醒,修肃之警觉,迅速守在上官复门前,谨防有人趁乱偷袭上官复。

赵苏弱推醒她,“要出大乱子。”

上官复眯眼打哈欠,“和我们无关,睡觉。”

修肃之清晰地把她们的话收进耳底,他早就知道她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翻身一趟继续睡觉。

“小姐!”赵苏弱推她。

“啊呀,我困得眼睛都肿成核桃,你看不见吗?”

“我是说,城内大乱,公羊论要是趁此时寻到我们的下落,我们必定逃不掉。”

上官复揉揉眼,“有可能,你去打水过来我洗脸。”

“好。”

修肃之在门口碰见她,问一句:“她要起来?”

“嗯,洗漱。”

赵苏弱一走她就呼呼大睡,修肃之从门缝中瞧见她犯困的样子,真被她吓了一跳,还没看见她犯迷糊过。

洗漱完毕,修肃之走进房间。

她脸上已经清醒不少,只是那双机灵美丽的明眸此刻依然呆滞。

“殿下?”

“小姐。”她不耐烦。

“是,小姐。小姐,我们就在这里静待结束,什么也不做?”

上官复点点头,“嗯,该做的我都做了。”

“哈,小姐你做什么了,睡觉?”赵苏弱轻笑嫣然。

“袖手旁观就是我能做的。”

修肃之和赵苏弱见她半睡半醒也不再继续问她。

雨滴打落屋顶的石瓦,其中一片重重落到地上,清脆的破裂之声。

即使是重重雨声,他也听到外面衣服蹭过墙壁的磨砺,喝道:“谁在那里?”

房间的窗户忽而破开,风雨一齐涌进房间。

修肃之定睛一看是白日里那个守城黑汉,拔剑就要落到他头上。

他提出匕首格挡剑锋,“阁下且听小人一言。”

修肃之抬起眼询问赵苏弱身后的人,杀还是不杀听她吩咐。

上官复问:“你是何人?”

“薄州守城赵索。”

“你不去守城来这客栈有何贵干?”

“鬼鬼祟祟,杀了算了。”赵苏弱说。

修肃之隐隐不安,这人白日里的眼神和此刻截然不同。

“你要什么?”上官复直截了当。

“阁下的一臂之力。”他抱拳以求。

“帮你们什么啊?”赵苏弱插嘴。

修肃之皱眉,“听小姐说完。”

“帮不了,走吧!”赵苏弱摆摆手。

“嘿,叫你听小姐说。”修肃之又和她冲起来。

上官复无奈,看着面前一个跪倒的,一个挑眉惹事的,一个怒气冲冲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说的对,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小姐听在下说几句话,说完再决定可否?”

修肃之正要赶他走,听到上官复说:“长夜漫漫,百无聊赖,你说吧,正好给我解解闷。”

“今日一见小姐和两个侍卫便觉不凡,用长剑的这位掌心厚茧,练武多年,短剑持身的这位年纪虽小,却步伐十分轻捷,小人猜测此人轻功必是江湖上数的上名号的高手,能让这样两位高手陪侍左右的主子,来历定是不凡。”

上官复对着赵苏弱说:“学着点,观察细致入微也是你要学的基本功。”

“是。”

赵苏弱瞧见他偷笑,狠狠瞪了他一眼。

两人这些日子就像没有长大的孩子那样处处斗嘴,上官复开始还训训,时间长了也不太管教。

“小人受城主恩惠,才在薄州城定住脚生活,城主大恩没齿难忘,今虽不知都护府内大乱为何,但小人猜想一定和那个贼眉鼠目的国师脱不了干系,守城人中半数都是小人不认识的生人,小人斗胆猜测这是国师的计谋,夺下都护府一举占据都城,守城人再杀死我们这些忠心的下属,薄州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你就没有想过那光芒只是有苏茂为了迎接国师的烟火吗?”上官复笑道。

“都护府内火光冲天,城中无人不知其内危急。”他慌了。

“你们自己的臣民都不管不顾,我哪里来的办法?”

赵索低俯身子,“还请小姐给条明路。”

“我……凭什么帮你们?”

“您要什么?哪怕是在下的小命,小人也能献出。”

“不要你的命,要——”

她斗腕开扇,寒光闪过他脸颊,此人双眼睁大,不曾躲闪。

扇间的冷刃划开他的脸颊,血红的笑脸霎时间展开,“这就行了。”

“行了?”他问。

“嗯,附近几条街铺男丁你若能聚集百人攻破都护府大门,也就算帮了有苏茂一把。”

“剩下的呢?”

“有苏茂会自己看着办。”

“我们没有武器,如何对抗国师?”

“你要想的是他们肯不肯和你去救有苏茂?”

“可是……”

“你和我说了已两刻,再继续下去明日你只能看见有苏茂的尸首横挂城墙之上。”

他随手一抹,脸上血迹模糊,再拜离开。

上官复待他走了,收起扇子轻击手掌,竹木的扇骨寒夜生凉,她说:“下去见见朋友。”

修肃之问:“薄州城里的朋友?”

“胡说,小姐在薄州没有旧友。”赵苏弱回答。

他们都没能从上官复身上得出答案,跟着她,一行人先后下楼。

赵苏弱一看楼下正厅的那人,楚姬瞬间出鞘,她没看错,那个人正是公羊论。

修肃之没有和公羊氏动过手,故不知他们的武功招数为何,听到赵苏弱剑已半出鞘,就知公羊论此人不可小觑。

上官复摇摇头,要她收起楚姬。

“小姐……”

“无碍。”

他伸手邀请她一起落座,唇边含起真挚的笑意,不知底细的人或许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实则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旧友见面总免不了寒暄一阵。

上官复大大方方落座他对面,见他吃的是蟹饺,笑道:“清晨不至,早点却先行准备。”

“你清瘦不少。”他放下筷子,“同我一起用吗?”

“在下福薄,承不住蟹饺的寒气。”

“送你的见面礼,礼轻情意重。”

他指的是再次见面射的那阵箭雨,险些把她刺成筛漏。

“太子殿下厚爱,上官不胜感激,听闻公羊请姐姐的噩耗,心中万分担忧殿下的安危。”她笑他痛失所爱。

“那也多谢你的关心,我会把凶手抽筋剥骨送去和她请罪。”

他脸上风轻云淡,那股子莫名的笑意逗得他自己都奇怪,多年不见,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他欺辱只会哭泣的孩童。他很好奇,他留给她一身“花枝”她可还保留,多年不曾有她的消息,今日见到她还活着,他竟然说不出的激动,她没有死在任何人手中。鞭子蘸水,抽得她背后一片红肿,割开红肿,洁白的纯净白骨清晰可见,看完后,他和请儿再把皮肉缝回去,下回好奇再打开瞧瞧,每一次她都哭得聒噪如蝉鸣,可是她逃走后这些年,他和请儿再也没有听到比她更美妙的哭喊声,绝望惧怕之下依然不肯接受死亡的叫喊,她不甘承受的苦一一承受后,公羊论曾在她眼里见过一阵清明,他以为会是怨恨和恼怒又或者是惧怕,但是意外的明朗使他和请儿都惊了一瞬。

她长大了,已经是个出挑的大姑娘。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换了张脸我还认得你?”他说。

“好奇,一直都很好奇。”

“我在你骨头上刻了我和请儿的名字,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他换了个靠近她的座位,伸手抚摸她的肩胛骨,“就在这……”

修肃之短剑出鞘,护住上官复,赵苏弱的楚姬也蠢蠢欲动,等待饮血。

公羊论身后的几个随从也手握兵器。

两方对峙,在这个火光冲天的大雨之夜。

上官复和公羊论遥遥对望,却都未动杀机,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他们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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