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虑通向赤照的大路平缓,一队人带着一列货物缓缓前行,这些只是后续的订婚礼上的贡品,前期的聘礼早已送到赤照王手中。

逊雪打开木窗说:“迟昴,我晕车。”

迟昴骑马接近她的马车说:“要不要喝点水休息?”

“我喝了一肚子水,不想再喝。”她摇头。

“那我们原地整顿人马休息。”

“不要,你要去赤照行礼,不能耽误。”

迟昴说了句,“也没什么重要。”骑马跑远了。

马车到了驿站,逊雪大吐特吐,一张小脸泛黄,苦不堪言。

迟昴站在她身后撩起她的头发,生怕她吐得头发上都是,途中驿站简陋,并无热汤洗漱。

迟昴拿出一张手帕折叠,把她头发用那张手帕紧紧系住,又拿水过来。

“喝一口,然后吐掉。”他低声温柔地哄她。

“嗯。”她点点头。

刚说完她就又吐了一地,“我难受。”

“我知道。”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让她稍微好受一些。

“你那两个侍女怎么不跟着你一起来。”他皱眉不快。

“是我想去赤照看看,家里有事,我就顺便把她们支走了,没有她们我可以玩久点。”

“好,好。”他把手递给她,她牵住他的手站好。

逊雪摸摸口袋里那张字条,总想打开看看上面是什么。

上官复手心出汗,“我要去一趟凉州。”

赵苏弱点点头,“我去备马。”

修肃之拉住即将踏上马镫的上官复,“你要放弃这个机会?”

赵苏弱隔开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俨然不许他触碰上官复。

“你若是放弃,以后要杀他难上加难。”

上官复没有回答,攥紧那封已经没有字迹的信就要走。

修肃之拉住她,“如果是个陷阱,你知道迎接你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要我的命,我就得给他。”她重复念叨。

他还要拦住她,赵苏弱一脚踢开他的手臂,他见势躲开,“你是不是也傻,没弄清楚来者是谁,只凭一封信就随她去!”

赵苏弱看了一眼上官复骑马而去的背影,夕阳下,她渐渐骑马远了,只剩风中的身影。

“我只知道她要什么,我也得给她。”

修肃之骑马也要跟上去,换她拦住他,“这不是陷阱,六国之内没有一个地方有这种红梅,只有那里有。”

她潜入泪湖第一回就被他逮住,他没有随手的武器,手里只一枝红梅花,覆手一挥,红梅花六片花瓣中三片携风飞过,片片割伤她的脸,她甚至没有反应到他是何时出手。只是,他放过了她。后来她才隐隐明白,闻迁此人绝非凡人,无需她说,他或许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三洞五湖遍布六国,还有什么事情是圣手门所不知道的呢?

赵苏弱立在马前,楚姬半出鞘寒光毕露,她手握长剑抬头仰望马上的他,他已经完全被她看破,男孩就是男孩,不会像一个男人一样隐藏内心的躁动,他怕失去上官复。

她偏要他不如意,“你应该也看出信主人和殿下交情匪浅,何必逆她心意惹她不悦。”

修肃之看似有理,“我只是不想她忘了本心陷入危险。”

赵苏弱见他故作老套,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他毛手毛脚,不由得笑出声,“你给她套了个大帽子,忘了本心又如何,没有一个人能够因为仇恨长久在这世上生活,即便她是因这仇恨而活下来也不代表她一辈子就要为这一件事而活,你不必处处提醒她,她要如何全看她心意。”

她嘴上这么说实则心里也是这么想,多年相依相存,上官复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一个主子或者领导她复仇的人,她更愿意把上官复当做妹妹,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她也是如此,两个孤独的人本就应该相互取暖。她虽然想事情也不周到,只有一身功夫,但若是她放弃复仇,她也绝不会强迫她。

“我不和你说,把她追回来更重要。”

赵苏弱一展双臂,一跃而起轻点于马首,变成了她俯视眼前的他。

“撒谎,你担心她真的见到她相见的人,放弃复仇选择和那个人离开。你,心里有她。”

她离他离得这么近他也不看她,她就在他眼前他也不看她,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赵苏弱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哀,她居然爱上了一个此生不会回应她的一个人。

凰凰说过,有些眼睛是望不得的,一眼便天荒,一眸此生不忘。

她望进这双眼睛中,一头倒下去再也出不来,一如他凝视上官复的身影,痴迷沉醉。

凉州城,东胡国都。

他为什么约在这里见她,上官复猜不出,他一直都没被她看透过,从前在泪湖如此,现在离开了泪湖也是如此。

中间换了三匹马日夜不息从伯虑赶往东胡凉州,凉州极东,西牛薄州极西,一个四月还下雪,一个十月裹薄纱,凉州虽然已经五月,清晨的凉风还是进了她的肺,寒风削骨,她红着眼一路狂奔,生怕他离开,也顾不得想凉州地阔他在何处等待她。

一下凉州,城内一银发男子摘下头上的斗笠牵过她的马说:“来者可是晏姑娘?”

上官复思索片刻说非也。

他又问:“那可是上官姑娘?”

她反问:“阁下是?”

“少平湖世子木双。”

“你是三洞五湖中的少平湖家主?”

“那你是上官复还是晏雨烟呢?”

“上官复。”她毫不犹豫。

男子微笑,脸上一道陈年伤疤尤为狰狞,“来寻谁?”

上官复直言:“你知道。”

他摇摇头,“姑娘要找的人昨日已经离开。”

“不可能!”

“姑娘也该知道那位的秉性,久等不候,他早已离去。”

“往哪个方向?”

“不知。”

一句不知彻底击倒她,她一贯知道他清冷孤傲不喜等待却还是欺骗他让他稍微等她片刻,其实她想明白了她的宿命,不是和赵无因同归于尽就是死在赵无因刀下,除了这两种结果,她不认为自己还可以有其他路可走,她骗了他,使他等了这许多年,十四岁允诺嫁给他,如今她已经十八岁。

她骗他等了一千多个日夜。

更没有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

男子叹息一声把马绳递给旁侧马夫:“这位是我少平湖的客人,她要在凉州待多久都随她,但你须得沿途保护。”

“是。”

上官复一路已经精疲力尽,她不是只为了见他一眼而来,她想和他道一句对不住,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让一个人等着终究不好。

她失了力气在凉州词内晃悠,马夫牵着她的马说:“姑娘可要找一家客栈先行住下?”

“不必,马送你,你不必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在凉州城走走。”

“可是家主说……”

“我足够自保,多谢挂心。”她一人跑开。

凉州城内一棵桃树满树挂满果实,枝丫沉甸甸垂下,这是凉州城特有的水蜜桃,远远看去像是隐在叶间的粉色花儿。

上官复瞧着树下有一家茶摊,她虚弱地走近,桌子上一盘切好的蜜桃,“茶博,你们这里桃子真大,可是树上那些桃子不摘下来不怕鸟儿偷吃?”

茶博提着水壶过来伺水,“客官,您瞧那里。”

他指着一个稻草人。

上官复问:“稻草人不是放在麦田里吓鸟儿的吗?”

“哎,我们这里的稻草人都是拿来吓偷桃子吃的鸟儿。”

上官问:“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我们这里的青梅腌了一年,此时正是吃的时节。”

“只有青梅没有红梅?”

“哪里有红梅果子啊!”茶博笑道。

上官复忽然趴在桌上哭,开始只是小声,慢慢地不管不顾,“有,我说有。”

茶博倒茶的手一抖,差点把水倒在地上,“姑娘怎么好端端哭起来?”

“我说有红梅果子,你为什么说没有。”

茶博放下水壶,“姑娘莫哭,我说的都是真的,凉州城确实没有红梅果子,别说凉州,整个东胡国也没有一棵红梅树。”

她哭得更加凶,两只袖子湿透,偷桃子吃的鸟被吓得振翅而逃。

茶博哄不了她,提壶接其他客人去了。

她低头哭,瞥见桌下一片白色衣角,心忘记了跳动。

对面坐了一人。

他放下一颗梅子,“这是红梅结的果子,吃吧。”

上官复忽然抬头,果然是他,带着哭腔问:“你为什么叫人骗我说你走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走了。”

“我接到你的信就往这里跑,你知道我换了几匹马,马儿都跑累了,我还是一直往凉州赶。”

一腔委屈。

哭着哭着她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前一刻没有看见他时还在想一会儿好好给他道个歉,然后一刀两断,此刻见了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闻迁说:“你说自己是上官复不是晏雨烟,可我只认得晏雨烟,不认得上官复。”

他还没有怪她一声不响就逃了婚把他变成了泪湖的笑柄,本想折腾她一番再现身,看见她一边撒娇一边委屈却又不忍心。

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仔细端详她的脸:“原来你已不再是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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