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内那家面积不大的老旧破跤馆内。

时光荏苒,岁月飞逝,老人和青年人,阔别十余年后,二者再度于此地面对面相逢。

头上没毛的秃顶老跤师瞪圆双目,盯着那个唐突闯入馆内并扬言要踢馆的嚣张小子,良久后,年近古稀之年的白须老者眼眶明显有些微红,嗓音发颤的问道:“你……你是小魏?”

挺直身体赤脚立在馆子里面的魏颉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身鲜红绸缎显得其姿态风流无限的年轻人应声道:“没错,就是我,小魏,当年跟着你学摔跤的小魏!”

开了不下二十年跤馆,教了不下一千个孩子的精壮老汉步履匆匆走了过去,来到那名红绸剑客的面前,将后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确保无误后,在魏颉的左右肩膀拍打了几下,欣慰而言道:“这都有十四五年了吧,你这臭小子,终于舍得过来看我啦!这些年没少吃哈,个子都蹿得这么高了,比我都透出小半个头了。”

手里捏着一顶遮脸斗笠的魏颉同样笑着回应道:“这些一会儿再慢慢聊吧,老石,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怎么样了?可还能打得动么?咱俩再过过跤,能成不?”

腆着个大肚子的老师傅登时仰头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个颇为逗趣滑稽的笑话,道:“小魏啊,你别看我现在胡子白了,这身子上的肌肉块头可都还硬着哩,怎么着也有上千斤的力气,摔你一个年轻小子绰绰有余!倒是你啊,这些年有没有好好勤勉练功啊?要是整天偷懒没练,今日老石我非给你摔个七荤八素不可!”

魏颉不置可否,仅是立刻摆了下盘扎实的标准“架势”,躬低腰身,两臂微弯,双手挡在前头,作可攻可守之态,调整内腔吞吐气息的规律节奏,做足了迎战的充分准备,然后朗声冲着那位石姓老师傅大喊:“多说无益,尽管来战便是,我魏颉也不是白白多吃了这几年米饭的,个头更不会白长!”

老师傅拍了拍手掌,跟着也伏低身子,马步扎实,稳如泰山,摆起了个熟稔至极的摔跤基本姿势,严肃正色对待此战,又对着围在自己身边的那群学跤的小屁孩儿们吩咐道:“都站远些,免得一会儿误伤了你们,瞪大眼睛瞧好咯,给你们看看我老石的神力!”

待十来个年幼的小“徒弟”都躲得远远的以后,石师傅对着前来踢馆的魏颉点了下脑袋,“喂,小子,来呗……”

“呗”字刚一出手,身穿红绸的年轻人便已闪电掠近,步伐迅捷带风,靠至最合适的出招距离,两臂一抄,毫不留情就要去抢石勇力的两个腋下,以占得先机。

石老头面对鲤鱼般灵活的双臂,面不改色心不跳,及时作出正确应对,右脚脚步往后一撤,左手回收的同时,右手顺势一搂,差点就能勾到魏颉脖子后面的重要“把位”。

魏颉拳脚快出快收,弹腿似弹簧,在老师傅的左腿膝盖上轻踹一脚,令之下盘出现些许的摇晃,借劲侧身一躲,脖颈和脑袋小幅度一缩,避开了石师傅抓把位的右手,动作轻描淡写却很是管用,顺顺利利闪了开去,未有丝毫劣态。

石勇力不愿错失致胜良机,滑步近身,姿态成风,用右脚作“爪”,勾住了魏颉的一处脚踝关节,死死将其一条小腿扣住,短时间动弹不得,以防年轻人挣脱约束,石老跤师左手一握,先是揪住了魏颉那件鲜红色绸缎的衣领,右手则牢牢搭在年轻晚辈的一侧胳膊位置,左手须臾发劲一拧,右脚上前垫步之际,敏捷得浑不似个超过六十岁的年迈老头,石勇力整个上半身快速旋转扭动,以背上托,倾出大力带起魏颉的修长身体,试图将之重重摔飞。

胳膊上筋肉暴起的老师傅猛然发力,一掼之下却未能功成,石师傅迷惑的瞥头一瞧,霎时间便轻“啊”了一声,显是颇为震惊。

只见红绸年轻人尚自停留在原地,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便如与馆内地面生根黏连了一般。

还没等秃头石老爷子反应过来,魏颉已飞速抽出了被搭扣住的右臂,底下那条被“钩子”别住的右脚一下子脱拔而出,猝然挺身的那一瞬,左腿踏前呈一弓步,并以左肩顶住老师傅的右侧小腹,揪紧一处无伤大雅的肩膀把位,右手蓦地向下一捞,精准扳住了石勇力的一条右腿,接着只那么轻轻一挑,即把那个低俯身子试图扎稳脚步的老跤师给撑荡了起来,一个生命力雄健的大活人被如同玲珑布娃娃似的飞了起来。

也不知是实力不济还是真正发挥失常,勇力跤馆馆主石勇力在那一刻失掉所有重心和平衡,遭到后辈魏颉一招致胜,胖大身子给摔在了铺好的干净地板上面。

赤着脚站立的魏颉有意谦让这位年岁极大的摔跤前辈,故而适才那一摔几乎没怎么用到本命内力,纯粹依靠摔人的技巧,和强大超群的时机反应能力得了手,没出太大的劲力,安全起见,自然也不会让老人家的身体受什么损伤。

被摔了四脚朝天的壮汉石师傅大大咧咧的站立起来,掸了掸屁股后头沾到的部分灰尘,脸上并无不悦的愠怒神色,明明是后手败北,他反倒是更加精神振奋了起来,声若大钟的叫道:“好小子,你这一跤,劲儿不错!咱们再来打过!”

接下去一连几次交手,双方平等对招角斗技艺,腰身粗大的老跤师尽数单方面落败,无一胜绩,抱腿摔、拧臂摔、抓颈摔……各式各样的基本摔法,连馆里初学没多久的小孩子都会的招数,魏颉全在石老头的身上用了一遍,摔人如摔沙包,轻轻松松全无压力,动辄便是世间罕有的宗师风范,行云流水般的高妙跤技,掼得这位跤馆馆主可谓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不打了不打了,可累死我了!”老跤师石勇力双手插腰喘着粗气道,“小魏啊,你这‘跤感’竟已有了这等炉火纯青的造化,真是了不得,我打不过你,认输了。”

魏颉素来尊敬长辈,扶着石师傅的宽厚双肩,以防他站立不稳,居功而不自傲,淡然自谦道:“侥幸而已,我不过是投机取巧,占了些年轻的红利罢了。

“投机个屁,你那可是真本事!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要能有这般跤感水平,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都奢望不到了,别给我在这儿装犊子。”六十余岁的老者石勇力勉强平复下了胸腔翻涌的气浪内息,“快别干聊了,没劲得很!走,去我家,我答应过的,只要你小子胜了我,我便请你喝这世上最好的杜康酒!”

“好嘞,到底还是老石你够意思!”嘴馋好饮的魏颉一听到有酒能喝,整个人一下子便提起了精神,“那,走着?”

“走呗!”已站直腰板的石勇力又扭头对边上那群看戏的天真稚童们说道,“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刚才那场比试,你们就当没看见,能忘就尽量给我忘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否则我这张老脸可挂不太住,名声这种东西,一旦丢了可捡不起来,哈哈!”

跟随着童年时代记忆里的诙谐前辈一路绕弯而行,魏颉很快便来到了石勇力的家中,在椅子上坐定后,石姓老人甚是慷慨大方的取出了地窖里珍藏多年的十几坛杜康美酒,高高兴兴的要与那个连摔了自己不知多少次的魏姓年轻人分喝好酒,同桌对饮。

酒这种东西藏得越久,其中滋味便越是醇厚诱人,但若是一直就那么死死的藏着,怎么都不肯拿出来喝掉,那就和不值钱的地下废水没什么区别了。

杜康酒的创世人姓杜名秫,绰号“酒圣”,那位享誉天下的酿酒圣人出身自乱战时代的魏国,他一生都致力于酿造出人间极致的上等美酒,扬言自己所酿之酒若不能流传千古,那就和泔水别无二致!

传言其曾经有幸在某片林间意外发现了一颗腐朽已久的枯树,从空洞的树干内部得到了一种十分神秘的清澈液体,那种液体鲜甜而不发腻,饮后唇齿香味持续不散,味道好过世间一切美味,于是杜秫兴奋地将那种树中甘液与自家酿制出的上品酒水相结合,两两相融,成功开创出了一种无人能抵抗住诱惑的极品“神酒”,该琼浆玉液好喝至极,能令人忘却生平诸多烦心琐事,飘飘欲仙。

杜秫以自己的姓氏以及魏国年号建安为之冠名,把此物取作“杜康酒”,那种堪称神妙绝伦的稀有酒水疯狂在魏国境内传遍,很快便成为了有钱人和贵族王侯身份地位的象征,平民老百姓压根就没资格饮用,连魏国国君魏武大帝饮后都忍不住发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样的感慨之词,就连乐圣魏嵇都极度酷爱享用此酒,每次饮用都必要喝醉,酩酊时留下了“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三盏海底眠”这样的传世诗句,所以杜康酒又被唤作“龙虎醉眠酒”,龙虎皆醉眠,一醉醉三年。

作为晚辈的魏颉与秃顶老人对坐共饮龙虎杜康神酒,两人受用清香美液,俱是快意且自在,舒舒服服,酒桌上毫无长幼尊卑、礼法束缚可言,不屑去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那时候你路过我家门口,我好不容易兴致来了,要请你喝酒,不醉不归,你小子非但不领情,居然还要咬我,可还记得么?”老跤师咧出一嘴黄牙,“你说你是不是属狗的?”

魏颉敞着怀打了个哈哈,“自然记得,不过那时候我才多大,六岁都还不到啊,怎能喝得过你,哪有拉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一块儿喝酒的道理?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呦呵,照你小子这意思,你现在就喝得过我了?”自称老石的秃顶老爷子笑道,“来来来,看我今儿不喝趴你!”

“那我要是当真喝赢了怎么办?”

“你要真赢了,老子今天跟你姓,我也姓魏!”

“好,老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净说屁话!”

魏、石二人这对算得上“忘年交”的朋友,皆是有大酒量之人,杜康酒虽醇厚至极,酿制的手法工艺异常精良上乘,却到底不似那些度数极高的熏人烈酒,老少都可品饮,故此倒也没法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彻彻底底灌醉这两个向来相当嗜酒的“酒蒙子”。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魏颉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种种经历挑重点简略的说了,那些叫人懊丧抑郁的事情藏着掖着不说,或是风轻云淡草率一嘴带过,光彩潇洒的豪侠事迹则大讲特讲,吹起牛来唾沫四处飞溅,其张扬卖弄的语气腔调和当年石勇力在馆内自吹自擂的时候一模一样。

转眼四五坛珍贵无比的杜康酒坛被喝空,魏颉和石勇力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些许红光,醉眼略显朦胧,牙齿泛黄的糟老头子石勇力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一下接一下拍打着魏颉的后背,笑吟吟的赞赏道:“小魏啊小魏,长得这般玉树临风也就罢了,投胎这种技术活儿啊,是上辈子的事了,不提也罢,你爹魏魁魏大将军天下无敌,遗传给你一副绝佳的习武根骨,这也很好理解……但你知道我老石最欣赏你的是哪一点吗?并非容貌和资质,而是你后天那股子‘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勇气和拼劲儿!咱们这类攀登武学大道的江湖人士,本就是在逆天行事,连他-妈老天爷都有胆子对着干了,还对自己那么好作甚?不是我跟你吹哈,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不要命呢,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苦心孤诣的钻研武学、磨炼体魄,唉,要不是后来被人给打断了手脚处几根紧要的血管脉络,如今说不定连七阶地煞境的修为都有望攀上了,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到底也还是令人可惜呀!”

红绸年轻人魏颉举坛和老师傅碰了一碰,抱着坛子,仰起下巴往喉头里顺了一口,忍不住出言询问:“老石啊,那个打断你四肢筋脉的家伙现在可还活着?身在何处?”

石师傅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凝视着魏颉的那双瑞凤眼眸,老人家语气较为玩味的问道:“活着确实是还活着的,而且活得那叫一个‘滋润’,比我好不知千百倍……怎么的,你小子要帮我去报仇啊?”

魏颉嘴角上翘,肃然“嗯”了一声,“我魏颉如今已被大禹天烛两座江湖针对,漂泊如浮萍,无处傍身也无人可依,想杀我的仇家更是遍地都是,老石你对我有恩,你的仇人便就是我的仇人,帮你报仇算得上理所应当,尽管告诉我那人是谁吧,无妨的。”

向来十分乐观积极的老师傅“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指头朝魏颉的额头戳了戳,石姓跤师笑得露出满嘴发黑黄牙,“你说的啊,这可是你说的!”

石勇力二话不说便起身离开了木椅,等他再次坐回位子上的时候,肚腹高腆的魁岸老跤师手中多了一本纸质发焦的小籍子,石师傅甩了甩手中的那本家传秘籍,表情憨厚而自得,他挺着胸脯大声笑道:“此乃‘拔山拳法’,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拔山’!我石家拔山拳,一拳可令石破天惊,有万夫不当之勇,千军睥睨之威!小子,记住了,习我拔山拳者,诸天神佛难挡,万界仙王难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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