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怔了怔,也察觉到小姑娘的眼神变化,笑道:

“言之有理,是余刚刚没考虑到。而且这桌子上的胡饼之类,都是我们男子平日里随手充饥之用,拿来请你倒也有所不妥。

那不如这样,便请姑娘到城中酒楼用膳,也当是余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接风洗尘的话,只请我一个人么?”张彤云径直反问。

说着,她的眸子微微下视,有些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

来的吏员不少,可是王猛以刺史之尊只宴请她一个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若是被同行的姊妹们知道了,恐怕还以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呢。

张彤云虽然胆子大,但是也不至于连这些都不清楚。

甚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出身世家,对于这些礼教之防甚是清楚,所以她才能从容的在父兄的底线上反复横跳,避免阿爹一怒之下直接把自己逐出家门,尽可能地把每一次犯的错局限在跪祠堂的范畴内。

当然了,这一次犯的错好像已经大到不可弥补了,到现在张彤云都还没有收到父亲的信,只有张玄之的一封信,简简单单,让她注意安全,不要莽撞,跟着队伍一起行动。

越简单,越是有可能说明背后暗藏“危机”,张彤云自然越是惶恐。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又感觉眼前的王猛“心怀鬼胎”,张彤云霎时间升起来一种离开这里的冲动。

王猛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兮兮的少女,也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只好缓声说道:

“来者都是吏员,余请之,乃自降身份之举,明日正午,自有官员出面宴请。而刚刚只是见所备茶点不尽人意,而余又未让人准备晚膳,所以为了不失主人待客之道,邀尔前往罢了。”

张彤云这才回过神来,好像是自己想多了,眼前的这位刺史,也没有那么可怕,他脸上的茫然无措也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这让张彤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刚刚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所以如果小女不来叨扰的话,刺史今天就不打算用膳了?”

王猛一摊手:

“大概吧,局势繁杂,无心于此。”

“总是吃胡饼也不是好事,那东西吃一次很香,但是吃多了就不好吃了。”张彤云笑道。

“你也知道味道?”

“来的路上吃了好久呢。”少女一想到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小腹,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一路上跋山涉水,还要就着山泉水吃咬都咬不动的干粮,余是万万不可能来的。”

“所有走到终点才后悔的人,都不是真的后悔,这种下次必不可能再来的话,一般只有半途而废的人说出来才会可信。”王猛摇头。

这个问题,早在山中隐居的十年间,他就和师弟讨论过。

在打断了不知道多少竹竿之后,两个人就这个观点,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观点,打,不,达成了一致。

想到这里,王猛都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

师弟刚来的时候瘦瘦弱弱的,自然是打不过已经在河北历练过一番,并且被不少人奉为座上宾的他,但是这家伙下手一向没轻没重,而且往往都向着下三路招呼,也不知道堂堂杜家子弟、武库之后,是怎么搞的这么流氓无耻的。

张彤云似懂非懂,毕竟她真正的社会阅历也就局限于不久之前的这一次跋山涉水,不过一路上都在王师的保护之下,走的虽然艰辛,却也没有多少危险。

“那既然刺史也不想吃胡饼,今天就烦请刺史带着小女去吃美食吧?”张彤云试探着问道,王猛好像沉浸在对什么不好过往的回忆之中,时不时皱眉,这让她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刺史也觉得胡饼不好吃吧?

“也好。”王猛点了点头,“说起来让你见笑,余来到晋阳时日不短,可是这城中大街甚至都没有好生走过,每次都是匆匆而行。”

“刺史肩负河东存亡之重任,情理之中。”张彤云负手而行,小大人一般走在前面,“但是都督常说,为官者,要知民情、察民意、与民同乐。刺史若一直不去市井民间走走看看,又如何知民之所需、给民之所缺?”

王猛挠了挠头。

陪着小姑娘上街,也算体察民情?

总觉得哪里不对。

仲渊平日里也应该不是这么做的吧?

——————

“阿嚏!”杜英还没有等到郗道茂的回答,就打了一个喷嚏。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余已经有好久没有打喷嚏了,一定是又有了新的说我坏话的人。”杜英自顾自的说道。

郗道茂将手帕递给他,笑道:

“夫君善缘多,仇人也不少,恐怕很难算清了。”

她接着解释道:

“郗家铺子在关中经营的还算是不错,当然这也得赖于谢姊姊还有商曹那边的照拂,不然的话,妾身也没有什么经营商铺的本事,恐怕很快就不是其余商家的对手了。”

杜英笑了笑,这个你倒是想多了。

“郗家”这两个字往上面一挂,同行竞争者们谁敢把你家的铺子往死里逼?肯定会想方设法的留下一条活路。

“不过这也只是在关中,在江左,那就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郗道茂浅笑道,“各家商贾自然都是肆无忌惮的排挤郗家的生意,以至于郗家商队现在只是到达两淮就返回,没有必要继续南下,自找不快。”

杜英自然知道,郗家郗昙这一支是孤注一掷压自己,所以这些损失应该本来就在郗昙所预料的范畴之内。

“放心,等到关中再强大一些,就是这些江左商贾们看你们怎么不顺眼,都只能乖乖的割让利益,甚至还会主动来和郗家合作。”杜英握了握郗道茂的手,“余相信,距离那一天,并不会很遥远。”

“郗家本来就不擅长经商,所以会不会有那天,郗家并不在意,只要能够尽可能的帮助夫君就好了。”郗道茂却不以为意,主动握紧了杜英的手,“郗家铺子的所有收入,倒是都用来给夫君贴补家用,所以······”

看谢道韫没有转过身,郗道茂凑到杜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夫君若是缺钱的话,妾身可以给夫君一点儿。”

杜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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