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单黎夜静静矗立,见庄主父亲的手腕在书桌上挥霍着,手中毛笔苍劲有力,勾勒出一笔一划的字,而他的眼神之中有着暗淡的深沉。

“父亲笔锋有力,雄浑博大,似蕴含了千钧力量。”视线略过案桌,她不由的欣赏夸赞,明艳的笑容浅浅:“女儿望尘莫及。”

“这只手,也只能拿来练字了。”龙轼风淡然一笑,并未停笔,蘸了点墨迹,继续写完那首词:“琴棋书画,我只知你棋艺与我不相上下,竟不知你琴艺也高超无双,是哪位高人所授?”

十岁时,她碰过琴,但故意弄得磕磕绊绊的,不太想展现,那时年少,若弹得太好会让人觉得她天赋异禀,会有更多的麻烦。

后来听她魔音绕耳,龙见尘第一个受不了,让她干脆别学了,她自然是乐意至极,每天学这些哪有时间习武,见她弃学顽劣,温轻兰从不说什么,反正她学不学,温轻兰并不关心。

“女儿自悟成才。”

厚着脸皮,单黎夜回答。

实则是爷爷带她出去玩时,那日在街头碰到一位古风女子奏琴,爷爷见她痴迷,便花钱买了一架便宜的琴,教她分清基础的音角,略微指点一二,然后让她自个练着玩,那架琴她一直留着,哪怕被人摔得残破不堪。

再后来,阿澈为她拍下了一架名琴,放置在他独居的深山野庄,她有很多的时间独自练习……

龙轼风停下手中笔,望着她,笑容淡雅:“那灵儿的书画,不知会是如何光景?”

单黎夜拉回思绪:“不及父亲。”

这并不是谦虚,而是她只会皮毛,并不像龙轼风这般精通熟练。

“尘儿如何了?”

“哥他很好,让我代问父亲安好。”

“你们兄妹俩,真是一个个不让我省心啊。”脸色微微一沉,龙轼风目光黯淡:“灵儿,我自知你聪明过人,所以这些年来,你的事,我从未干涉,只一点,我不愿让你习武,或许你觉得,我很无情,但我是为你好,我希望你这辈子平平安安。”

“可是,天下很大。”单黎夜淡淡回应:“女儿不愿困在江舟城,不愿困在山庄,只怕要辜负父亲的好意。”

龙轼风叹了一声:“你跟着秦楚潇习武,却也学了他那一身浪子之心,天下很大,却无安身立命之处,不是很可悲么?”

“父亲,您都知道了?”

“他把你教得这样出色,少不得跑来跟我炫耀,我岂能不知?”

龙轼风沉稳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气急败坏之色,他想起那夜,秦楚潇来找他时,一幅轻傲的模样,把徒儿如何好描述得绘声绘色,龙轼风胸腔震动。

当问及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时,秦楚潇反而大笑:“你把她藏在山庄认作你女儿,不告诉她身世,我怎么敢当她面说什么,她既已是你女儿,我不介意她用这个身份,可是你竟不教她习武。”

“若你的安稳就是这样缩起来,不顾她的意愿,把她禁锢锁在笼子当个金丝雀养着,那么,我不认同你。”秦楚潇又说:“她的身世,我不会说半个字,但我有几个问题,柔儿去了哪里?灵儿的父亲,到底是谁?”

龙轼风回了神,面前的少女,那样熟悉的面容,亦如那女子当年模样,龙轼风沉了冷声:“这么多年了,秦楚潇还是那般性情飘浮,不够成熟稳重。”

单黎夜则是叹气。

庄主父亲对师父的评价一语中的。

这个师父啊,为了能让她早点上任真是不折手段啊,竟然还跑来跟庄主父亲炫耀起来。

“父亲说的是,师父便是这点不好。”单黎夜要为自己师父挽回一点面子:“但师父待人真诚,重情重义,且又待我姑姑痴情专心……”

龙轼风面容极差:“明明是三心二意,轻浮不定,若非如此,你姑姑也不会避着他,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她现在是生是死。”

接连看到庄主父亲恼怒的脸色,单黎夜不敢再说什么,能让温文尔雅的庄主父亲这般生气的人,不多。

她师父算上一个。

单黎夜忽然想起什么,师父曾说,他和庄主父亲争夺过一个女子,两人是见面眼红的情敌。

这上一代的风流韵事……

她还是不要再当面提了吧。

一阵沉默之后,龙轼风终是提出重点:“事已至此,我多说无益,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习武的目的,不是为杀戮。”

“不是为杀戮?”单黎夜似是不认同,看向他的手指:“那父亲这一生习武,从未杀过一个无辜的人吗?”

这十七年来,龙轼风居于江舟城,从未在外人眼前展示过武功,久到很多人都忘了他的过去,人人都以为他仅仅是个做茶生意的人,若是稍稍多一点眼神便可以从他手掌中厚茧看出,他是练过武的,至于到了什么地步,单黎夜不清楚。

秦楚潇以前问过她,知不知道曾经的江湖第二剑客是谁?

她摇首不知,第一剑客秦楚潇的名扬四海,而第二无人知晓。

秦楚潇却告诉她——是龙轼风。

说起这件事,秦楚潇极为叹息,那次在山巅比武之时,龙轼风的剑明明完全可以将他比下去,可偏偏在最紧要关头中,龙轼风收手了,而秦楚潇那一剑,意外挑断了他的右手筋。

自此,龙轼风再未用过剑。

直至如今,他的右手除了拿笔,其余东西一概不能提。

直至龙轼风金盆洗手,做起茶商,秦楚潇才明白,龙轼风是故意的,或许是厌倦了江湖,或许是不看重名利,总之,这第一的名头,龙轼风让给了他。

但单黎夜并不知道的是,秦楚潇并不太喜欢别人夸他第一,后来处处找人挑战,想要证明自己,尽管秦楚潇对龙轼风态度不喜,但他深知自己年少无知,做事拼劲,断送了别人的一条手筋,心中总有些愧意。

以至于,秦楚潇会躲着龙轼风。

“看样子,我太低估了你。”龙轼风叹息,搁放毛笔,将自己的手置于身后:“有些事,我已阻止不了,但我仍是要相劝,武林江湖,朝廷政事,不是你所想的简单,一旦陷进去,难以抽身,不论璃月圣女,还是舒乐郡主,现在收手,为时不晚。”

“父亲。”单黎夜眸光回溯,有一瞬的复杂掩饰而过:“您能告诉我一个理由吗?”

龙轼风凝着她的脸:“你与尘儿,都是一样的倔强,非要以身涉险,做一个普通人,安稳度过一生,又有何不好?”

单黎夜沉吟,眸中有了一丝认真:“我执剑,只为寻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让我来这里的答案。”单黎夜想起爷爷的那句话——你本属于此,归来是宿命,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宿命,让她来到了这里。

璃月教和影月的责任,她赖不掉,那份压抑心中的谜底,她要解答。

“灵儿。”龙轼风眼中闪过复杂:“答案不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我见到皇后了。”

僵直身子,他左手紧握:“什么?”

“我见到了她的画像,与我极像。”单黎夜沉了沉眼皮,锁着他那一只手:“皇上说,她是我娘,这是真的吗?”

“不是。”龙轼风唇边颤动:“那皇帝竟然与你开这样的玩笑,只不过是相似的人而已,你是我的女儿,你母亲如今在庄上。”

单黎夜很快明白,庄主父亲是如此的认定坚持,温轻兰的亲生女儿早不知所踪,哪怕这是所有人都明知的事实,哪怕现下房中只她一人,他亦极为谨慎,绝不松口,不愿对她说真相。

龙若灵的亲娘是皇后,这样的一件事,只能是秘密,根本无法外传!

单黎夜只得无声应承:“是啊,我是父亲的女儿,是龙怿山庄大小姐,怎会与皇后有关系。”

“灵儿。”龙轼风神情松懈下来,忽即淡淡叹气:“这么多年,你从未唤过一声爹爹,你真的当我是父亲吗?”

她沉声:“父亲和爹,不是一样?”

“父亲是尊重,而爹,是一种亲近。”

单黎夜沉下眼皮,竟无言以对。

比起温轻兰的冷眼旁观,龙轼风身上的危险嗅觉更重,他虽面目如春风,温厚良意,可他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站在那里,都会给她一种遥不可及的深邃感觉,他不同于一般人,让人探究不透他心底到底有什么,就像一团迷雾,看不清表面,也看不清内心。

若换作是别人,对于他这样不露痕迹的关怀情意,只怕早就软乎乎靠过去喊爹。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单黎夜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处事风格,他人真诚以待,她便可推心置腹,可若他人遮遮掩掩,反而会让她退却,不愿交心。

除了那些无所谓的真相,庄主父亲待她很好很好,她并非无情之人,所以,她很尊重他,可却无法也不敢去亲近。

“铸剑山庄广邀天下豪杰,相聚于剑山,举行取剑大会,璃月圣女亦在邀请之列。”龙轼风缓缓道:“你是不是非去不可?”

“是。”她坦白。

龙轼风更加坦白:“只要你踏出龙怿山庄一步,我将不会再是你的父亲,你也要去吗?”

“父亲……”单黎夜目光凝滞,有些颓然,从未想过庄主父亲会用断绝关系来威胁她。

“你不用立刻回答,好好考虑吧。”

房中已无她的影子,留属于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快散去,良久之后,龙轼风吐纳了气息,再次执笔,辽狂的笔法,却写出极致淡雅的字。

他微微苦笑,视线落在书案的那张宣白纸上,熟悉的三个字如墨黑雕刻……

——叶书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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