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新上任的知县姓江,名齐言。

此番便是他提前察觉出了异样,命令官兵封了医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是先调查清楚这风寒究竟是不是瘟疫。

当地有声望的医者都叫他召来了衙门,苦研药方。

可是不够,需得找个有症状的病患来,看诊切脉,才是稳妥。

“最先传出风寒来的是哪家医馆?”江齐言问县丞。

他想了想,确定道:“是城北的回春堂。”

回春堂,正是沈清棠带落月看诊的医馆。

衙役得了吩咐,隔着医馆的门向坐堂大夫要人,“要症状最重,年纪最小的病患。”

大夫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落月身上。

她虽刚来,却因着在山中耽搁了几日,眼下症状最为严重,已是烧得神志不清了。何况她年纪也小,这么大的孩子身体最弱,有什么不适都能显在面上。

“不行。”沈清棠挡在落月面前,“她太小了,送过去会没命的。”

谁都知道衙门里要人是干什么,无非是要找个病患来看诊,试药。

这么点大的孩子,几番不知轻重的药灌下去,最后不是瘟疫病死的,是活活试药试死的。

“我知道公子舍不下自己的妹妹,可是这里无一也都是他们的家人。”

大夫苦口婆心过来劝她,“何况也不一定就是瘟疫,这不是得找个病患过去看诊确定吗?还请公子顾念大局。”

他既先开了口,旁的人自是不想自己的亲眷被送去,更是在旁连声附和,“是啊!公子,大局为重啊!”

“更何况,也非是我们咄咄相逼,这不是令妹符合衙门里要人的条件吗?若是我家的孩子符合,我也会义不容辞送过去的。”

说这话的人根本就没孩子,针不是扎在自己身上都不会喊疼。

沈清棠看在眼里,一个冷寒的眼风扫过去。

那人本是见她不过一介瘦弱书生,当是好欺,这才仗义出头。如今却叫她这一眼吓住,立时噤了声。

但他既起了头,后头自有人跟着劝,“公子,如今是府衙里要人。我们不过一介平民。民不与官斗,你是读书人,更该知晓这个道理。”

“是啊是啊……”

“这不是还没确定是瘟疫吗?也只是送去诊治而已……”

医馆里,劝解附和声此起彼伏。

沈清棠和采薇挡在落月面前,看他们步步紧逼。更有甚者,已经探手过来想要抢人。

“放手!”

沈清棠拧着眉,厉声喝止,她虽看着羸弱可欺,那眼里的凌厉肃杀之气却重。众人都叫她吓住,一时不敢上前来。

但这也只能镇得住一时。

生死之际,她们的命微如蝼蚁,轻飘飘就被他们推出去。

沈清棠看了眼身后的落月,心里沉沉往下坠。她知道,落月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我有个条件……”她抬眸,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夫,启唇道:“我得陪着她一起去。”

“还有我。”采薇也站出来,握紧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我也陪着我家公子姑娘一块儿去。”

这都好办。

不怕去的人多,只怕没人去。

大夫一去门口传话,外头的衙役立即答应。

她们三个上了特殊防护的马车,被送去府衙的西厢房里安置。

有防护得严严实实的大夫过来看诊,又问了沈清棠一些症状问题。沈清棠均一一答了。

“你是说,三日前她便开始高烧不退了?”

“是。”

方才在医馆大夫已经询问过,沈清棠不敢隐瞒。

“那为何到了今日你们才来看诊?”

沈清棠面不改色心不跳回话,“我们住得偏僻,出来得叫马车,不瞒大夫,实在是囊中羞涩。原想着不过普通风寒,吃几服药下去发发汗也就好了。不想一直不见好转,这才不得已出来看诊。”

她在外一向低调行事,穿的也是普通人家的棉布衣裳,大夫不疑有他。

只是转头出门来,却对在外等着的江齐言道:“这两人好生奇怪。”

江齐言不解,“如何奇怪?”

大夫拿出以往病例给他看,“大人请看,这病传染极快,莫说身边的亲眷,就是偶尔接触都有可能感染上。可这两人,贴身照顾这病患,整整三日有余,却丝毫没有染病的迹象。”

他方才细细看了沈清棠和采薇的神色,面色红润,极是正常。

“这般奇怪?”

江齐言微微蹙眉,越过大夫往厢房里看了一眼。

厢房门是阖上的,只能隐隐绰绰看见沈清棠侧坐在榻边的身影。虽然冬日里衣裳穿的厚,也可见那身姿轻薄。

不过病弱书生,大多羸弱不堪,骨体纤瘦,他也不觉有异。

只是大夫的话叫他落了心,刻意交代门外守着的衙役,“看好了,别叫他们跑了出去。若是人没了,唯你们是问。”

知县大人既发了话,他们更是严防守备,不敢松懈。

采薇见门外窗影人来人往,心里忐忑难安,过来问沈清棠,“公子,我们如今被困在这里,可怎么办?”

“别慌。”沈清棠坐去桌边,挽起袖,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来。

“公子想要做什么?”

沈清棠用实际行动回答她。

桌上有茶壶杯盏,她拿一个杯盏磕去桌角。杯盏破裂,碎成了两半。

沈清棠拿起其中一块,借着豁口锋利处往自己臂上划。

她这动作太快,等采薇反应过来,那光洁臂上已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淅沥沥地沿着手臂流到杯盏里接住。

她总算明白沈清棠意欲何为,一边心疼她手臂上的伤,一边迟疑着问,“这……这能行吗?”

沈清棠沉寂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死马当作活马医罢。”

那盏鲜血被采薇缓缓喂进了落月嘴里。鲜血腥气黏腻,落月便是昏迷中也忍不住呛咳,有所抵触。

“好阿月,把它喝下去,你的病才能好起来。”

沈清棠温声来哄她,落月像是听见了,这才默默张开嘴,将这一盏血都吞咽了下去。

采薇擦了擦她沾血的嘴角,让她躺回榻上。

接下来,便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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