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繁华之极的景象背后,是那摇摇欲坠的汉人王朝,是那千疮百孔的大明帝国,是那四处饥荒、浮尸遍地的沤珠江山,或是那枭雄并立、流冦四起的浮华乱世。

应当扶大厦之将倾,或是让这一切早些结束?命运,将如何安排?

他洒然一笑,我张富贵不过一介平民,又何须如此杞人忧天,做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浑人,岂不甚好?

诸葛检领着几人来到城西,四人穿过几条小巷,又走过几条胡同小径,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一处黑瓦白墙的宅院前。

院前杂草丛生,青苔处处,显然颇为荒废。诸葛检伸手在大门上时轻时重,时急时缓地敲了起来,这般扣得数十下,门便“吱”得一声被打开了。

“少爷,你回来了。”

张富贵见这人四十来岁,白面无须,说话尖声尖气的,听起来颇为怪异。

诸葛检点了点头,带着几人走了进去。但见院内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又有黄石假山,暗礁清流。院中更有一人工湖,湖水清澈,有若玄镜,几尾锦鲤嬉水其中,听得脚步声响而不惊。

张富贵暗暗纳罕,这院子从外面看来似是年久失修,不想院落内竟别有洞天。

诸葛检请三人于大厅奉茶,正用着点心,一仆人匆匆而来,对他轻声耳语几句,便恭立一旁。诸葛检面露笑意,对着几人告罪一声,便自去了。

江欣雨见厅中挂有一墨宝,便上前看了起来。那字大气磅礴中,竟隐隐间含有一股悲凉之意,她似有所感,便轻轻念了起来。

正气长留海岳愁,

浩然一往复何求。

十年世路无工拙,

一片刚肠总祸尤。

麟凤途穷悲此际,

燕茑声杂值今秋。

钱塘有浪胥门目,

惟取忠魂泣髑髅。

读罢向下看去,末尾既无落款,又无印章,不知这字是何人所书,这诗又是何人所作。

一阵脚步声响起,诸葛检领着数人而至,几人均为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皆作儒生打扮。

“张少侠,江女侠,沧浪大侠,这里是几位好朋友,我来为诸位介绍一下。”诸葛检拉着一身穿蓝袍,头戴方巾之人,介绍道:“这位是魏学濂魏公子,这位是周茂兰周公子。”

“这是兄弟二人,左边这位是黄宗羲黄大公子,右边这位是黄宗炎黄二公子。”他指着五人一一介绍:“最后这位身材高高的便是杨之易杨公子。”

五人一一作揖行礼。张富贵拱手道:“诸位即是诸葛兄弟的好朋友,那自然是我张某人的朋友了,千万不可如此客气。”

杨之易对张富贵道:“听信……”

忽听诸葛检咳嗽一声,杨之易愣了一会便即明了,苦笑道:“听诸葛公子言道,张少侠乃华山门人,不知于华山剑神前辈如何称呼。”

“便是家师,我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啊。”杨之易急忙上前,对着张富贵便拜了下去。“师叔在上,请恕小侄不知之罪。”

张富贵打量了他几眼,奇道:“师叔?难不成你也是华山门下?你是我哪位师兄座下的弟子?”他说着向江欣雨看去,见她微微摇头,心中更是糊涂。

“师叔,小侄并非华山门人。先父杨涟,为杨叔祖亲侄。”杨之易忽然拜了下去,他眼睛一红,虎目含泪,泣道:“请杨叔祖及华山派各位师叔为我做主。”

张富贵急忙相扶,劝道:“杨公子,你先请起来。”

杨之易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他手中,说的:“师叔请看。”

这是一份书——一份血书。张富贵细细看来,只觉心头大震,久久不能言语。

血书如下:

【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唯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先父为阉党迫害,狱中受尽折磨。害他的便是许显纯那狗贼,那狗贼……那狗贼先用铜锤敲碎先父全身的肋骨,后来,后来……”杨之易钢牙紧咬,双目中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那狗贼趁先父睡着之时,用装满土数百斤重的布袋压在他身上,后来又用铁钉,用铁钉……钉入先父耳内……最后钉入先父头顶……”杨之易说道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众人只听得毛骨倏然,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江欣雨更是“哇”一声,吐了出来。

一道刀光闪过,大厅正中一只梨花木桌被劈成两半。冰冷刺骨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许显纯么?我记下了。”

沧浪随意地握着大刀,他双目望天,好似没事人般静静地立在一旁,唯有那股杀意久久不散。

张富贵扶杨之易坐于椅上。安慰道:“杨公子请放心,杨大人是个大大的好官,天下百姓人人都知道他乃是含冤而死。我们诛阉盟这次前来京城,便是为了铲除阉党,给所有被其残害之人讨回公道,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如此,之易在这里谢过了。”杨之易抹了抹眼泪,“师叔称呼我为之易好了,以后有什么差遣,吩咐之易去办即可。”

张富贵其他四人也纷纷上前行礼,愕然道:“几位难道也时……”

诸葛检一拍桌了,愤然道:“不错,这几位公子的父辈无一不是心系百姓的国家栋梁,可惜都被阉党所害,可惜,可叹。”

忽听黄宗羲吟道:“正气长留海岳愁,浩然一往复何求。十年世路无工拙,一片刚肠总祸尤。麟凤途穷悲此际,燕茑声杂值今秋。钱塘有浪胥门目,惟取忠魂泣髑髅。”

张富贵听他所吟之诗,不正是厅中所挂之物?“黄公子,原来这首诗是你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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