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

江堰和仍在怒气中,觉得谢梦筱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谢梦筱也不争论,她为江堰和倒了一杯茶,然后静静坐在那里,沉默着不说话。

三人这样安静地坐了很久,江堰和喝了口茶渐渐冷静了下来,谢梦筱见状才又轻声开口道:

“江叔,梦筱年纪小,想事情不够周全,所以说话不知轻重,若是有哪一句欠妥,还请江叔多担待。

谢家已百年了,而这百年之间,虽然不到改朝换代的地步,但这世间之事与百年之前早已大大的不同了。也许谢家落得如今田地,就是因为固守旧制,不肯往前迈出一步,如果家主能预见百年之后的这番情景,不知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立下的规矩。”

江堰和没理会她,但是他这时已经能将谢梦筱的话听进去了。谢梦筱站起身来,慢慢地踱着步。

“江叔身在朝堂,自是见惯了风云变幻,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您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计较。梅斌扬现在身居高位,等到太子登基后他更是权势滔天,若说现在他排除异己还有些许顾虑,到那个时候他可是做什么都无所顾忌了。我知道自从天羽哥哥的事情之后,江叔和我爹的来往渐少是权衡之下的自保之举,可是守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有梅家这个祸患在,我们永远都会不得安宁。

我刚刚所说的更强的力量,相信江叔已经知道是谁了。三皇子回国不到半年,皇上对他的宠爱正盛,而这些年中,太子因为在东宫住的太稳当了,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那个被送出去十年的弟弟还会回来与自己抢位置。说白了,这偌大的朝堂中,除了梅斌扬之外,太子并没有自己的人。而对于朝臣和百姓来说,三皇子和太子都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只要能让天下太平,能保百姓安居乐业,最终由哪个人坐上皇位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不知道江叔有没有接触过三皇子,他的能耐不是我在这说就能说清楚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我们若是能与三皇子同心并力,岂不是双赢?”

江堰和没有见过楚墨宸,但是他入主户部的事情可是人尽皆知。他收户部收得高调又合乎常理,皇帝没有怀疑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底下的官员却看得一清二楚:在所有人都不拿他这个质子当回事的时候,他用这种方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不论他有没有夺嫡之心,都让人再不能小看他。

谢梦筱仔细观察着江堰和的表情,却很难确定他有没有动摇。她心下思量着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江天羽开口了。

“爹。”

江堰和抬起头,只见江天羽望着天空中飞过的一群小鸟,神情忧郁。

“你说,如果我没有变成这样,现在会是在朝为官,还是在边疆排兵布阵呢?”

江堰和顿时语塞,他只觉得一口浊气梗在喉头,上下不得,像要将他憋死一般。

江天羽是他这一生的骄傲。这孩子为人正直,性格开朗,又生的机智伶俐,本应该有着大好的前程。可如今呢?孤独,身残,过的每一天好像只是为了等死的那一天。

江堰和不恨吗?

怎么会不恨呢。

梅斌扬对着他翘起的嘴角,江天羽疼痛难忍的呼喊,无时无刻不在讽刺着他的无能。但是江堰和没办法,他不能让江天羽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中被折磨一生,能活着,总要好过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江天羽看着江堰和,他明白他爹的思虑和无奈,可是终究还是不能甘心。

“爹,这其实就是一场赌局。赌赢了,三皇子变了这帝都的天,谢家重新崛起,我们报了仇;赌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我倒觉得,就算是死,也比现在这样钝刀割肉来的痛快。”

江堰和听着江天羽的话,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和江天羽商量而自以为的决定,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的另一种伤害。江天羽说的没错,眼睁睁看着仇人一步一步登上高位的愤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悔恨,也许这些才更加折磨。

江堰和望着这两个孩子,轻声叹了口气。

“梦筱啊,你今日既然来说了这些话,你爹必然是已经与三皇子结了盟吧。”

谢桓无意将谢家留给谢梦筱支撑,所以没有谢桓的授意,谢梦筱不会自作主张来游说他做这等事情。

谢梦筱道:

“江叔说得不错,我爹一生都为了谢家而活,他不能让谢家在他手中毁了。”

这些年梅家的打压让谢家处处受牵制,谢桓也算是到了穷途末路了。

江堰和又道:

“那为何你爹自己不来,倒让你这个小妮子来说服我?”

“江叔,虽然我爹想让你相帮不假,但是今日我来此他却并不知情。所以如果江叔有意联盟,还要劳烦您亲自去我家一趟,跟我爹说,这事是您找上他的。”

江堰和觉得奇怪。

“这又是为何?”

“江叔也知道我爹重男轻女,他要是知道这事我在插手,少不得要生一顿气,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那你还这么做?”

谢梦筱笑笑说:

“为人子女,整日见自己的父亲因此事辗转难眠,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呢?”

江堰和仔细打量着谢梦筱,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撒娇的小姑娘,她刚刚对自己说的这一番话,条理分明,句句直中关键,让你明知道她是在想尽办法说服你,却很难找出拒绝的理由。

谢梦筱坦然地接受着江堰和的审视,心里却在默默叹气。

自己多年伪装的无害形象,看样子是要一朝尽毁了。

周围再次诡异地安静下来。江天羽能帮谢梦筱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看天看地看风景。谢梦筱也不指望一次就能把江堰和拉拢过来,今天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她对江堰和说:

“江叔,这事不急,您大可慢慢想,生身大事,谁也不会草率决定的。”

接着她转过身对江天羽说:

“天羽哥哥,我年前去过一趟孟国,买到了一条孟国特有的狐皮毯子,质地轻薄,对骨伤有奇效,改日我给你送来。江叔,梦筱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完,谢梦筱悠悠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谢梦筱施施然离开的背影,江天羽道:

“爹,你觉不觉得,梦筱现在变得十分不简单?”

江堰和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是啊,为人处世,周身气度,可真不像个小丫头了。”

“说给我买了礼物,却故意没带来。”

“她今日只是来试探我的态度,自然不能把筹码全用完了。”

“所以即便你今天大发雷霆把她赶出去,她下次还能有正当的理由再登门,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好事做一半,凡事留一手,这小丫头精明得很哪!”

江天羽转过头看江堰和。

“爹,那你准备怎么做?”

江堰和瞪了他一眼。

“你刚才不是已经帮着别人把我卖了?”

江天羽可怜兮兮地说:

“我想要狐皮毯子。”

江堰和哼了一声。

“没出息。”

江天羽把轮椅凑近一些。

“所以爹已经决定了?”

江堰和捋了捋胡子。

“等她把毯子送过来再说,不晾她几天,还真当我这老头子对付不了她个小丫头了。”

江天羽呵呵一笑。

我也是不懂您老人家一把年纪这么傲娇,到底在傲给谁看呦。

谢梦筱不懂江堰和那份故作矜持的心情,实打实地给江天羽送了不少好东西,江堰和这才算是松了口。他寻了一天日暮时分去了谢府,谢桓听了他的来意后,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你怎知我已投靠了三皇子?”

江堰和道:

“兄长不必惊慌,此事并未传开,我只是凭借对你多年的了解,猜测出来的罢了。”

谢桓不疑有他,暗暗松了口气。

“堰和,不瞒你说,现在谢家在朝堂中得力的人,也只你一个而已。我早就想过去找你,但是想到天羽归根结底是因谢家而伤,又觉得无颜面对你,生怕你将我赶出来,断了这多年的兄弟情分。”

江堰和拍拍谢桓的肩膀。

“你我兄弟,有些话就不必多言了。既然已经决定走了这一步,那就打起精神,破釜沉舟这一次吧。”

谢桓点点头。

虽说谢氏说的是与楚墨宸合作,但是谢氏仍有近半数人还在观望,除了在必要时候能鼓动门生造势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合作一方如果没有能力,那么这合作关系可就太过脆弱了,江堰和这时的到来无疑帮了谢桓一个大忙。

当然,这是因为谢桓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双多么能干的好儿女。

将此事谈妥后,江堰和状似无意地说:

“梦筱前几日去给天羽送了一块狐皮毯子,说是从孟国特意带回来的。没想到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也长大懂事了,看来在你身边守不了多久咯!”

谢桓对于谢梦筱最近的安分很是满意,所以难得的因为江堰和的话有了一丝感伤。

“天羽像她哥哥一样,她倒是想得周全。只可惜女大不中留,我只盼她能找户好人家,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安稳过完这一生。”

江堰和想起谢梦筱那日规劝他时的踌躇满志,那是一份许多男子都比不得的意气风发。

他默默摇了摇头。

生在谢家,或许是谢梦筱此生最大的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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