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临近,B市今年难得的下了一场雪,越发有了过节的气氛。各大商场都借着圣诞的由头疯狂打折。夏戈青不是什么文艺青年,逛街购物是她少有的几个爱好之一。打折季自然少不了她的身影。周六这天,她和几个闺蜜约好,在商场杀了个片甲不留。临近傍晚大家才各自散去。

夏戈青开着车从商场地库出来。市中心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圣诞布置。巨型圣诞树和各式各样的彩灯流光溢彩。

前方有个商场别出心裁,在大大的玻璃幕墙上画了巨幅彩绘,圣诞老人驾着雪橇飞驰在雪夜,北极的夜空星光点点,各种神态的精灵围绕着雪橇,真是美轮美奂。彩绘还没有完成,画师正拿着颜料桶蹲在地上画雪橇的细节。夏戈青正要回神专心开车,那画师的背影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人带着帽子和口罩,穿着皮围裙。但里面那件棉衣却异常熟悉。那是一件加厚的羽绒服。前几天她还嘲笑对面的那人如此怕冷,穿这么夸张的羽绒服。

大街上不能停车,夏戈青赶紧右拐进小巷,把车停稳后快步往商场门口走。离近了看。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一边画一边咳嗽的人,不就是宋之砚吗?

确认了是他,夏戈青倒为难了。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过去。这么冷的天气,她很想给他买一杯热咖啡,或者让他去车里暖和暖和。但是他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在做这种工作。从理智来讲,自己似乎该悄悄走开,但又实在挪不动步。

她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天寒地冻,她使劲缩着脖子,不停的跺脚。那人始终半跪着完成最后的细节。

眼看他似乎全部完成了彩绘,夏戈青打算离开。她见那人撑着地面,想要直起身。刚刚站起来,却突然又跪下去。他使劲扒着身旁的墙壁,力图稳住身体,但夏戈青分明看到他使劲低着头,身体在风中摇晃。

夏戈青顾不得许多,赶紧跑过去。蹲在他身边。

“宋之砚,宋之砚。”

那人好像听不到她说话,仍然低着头,长长的手指拼尽全力扒着旁边的支撑物,整个人在瑟瑟发抖。

夏戈青赶紧扶住他的腰,能感觉到他抖得很厉害。

此刻的宋之砚耳朵里只有血流的轰鸣,眼前是重重黑雾。他挣扎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感觉到有人扶他,侧过头,只看到一个影子。但那味道似乎有些熟悉,那晚在办公室晕倒,旁边也是这种味道,和这么温暖的怀抱。

“青…青?”他轻声叫她

“嗯,是我。能站起来吗?”

宋之砚先是摇摇头,然后闭上眼,想忍过这阵眩晕。

夏戈青把他低垂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耳边是他紊乱的呼吸,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脸颊上的冷汗在往下流。

天色渐渐暗了,两人就保持这样奇怪的姿势,缩在角落里。

夏戈青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试着托着他起身,这一次成功了,但是随后她感觉到那人完全使不上力。几乎全部重量压在她肩头。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托着他慢慢挪到小巷里停车的位置,费力的把他塞进后座。

宋之砚根本坐不住,直接倒在后座上。

“走,去医院!你烧的都快糊了。”夏戈青回到驾驶位。

“我的工具!”

夏戈青这才想起颜料和他的工具都还在商场门口。赶紧又跑回去取。等回来的时候,后座上的人有气无力的说:

“回家!墨墨在家。我可以叫医生来。”

夏戈青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穷的都要街头卖艺了,还能有私人医生?但是想到墨墨一个人在家,似乎又觉得应该先回去看一下。于是一脚油门加速上路。

“青青。”

“嗯?”夏戈青一想到那人拖着这么一个破身体,天寒地冻的在外面画彩绘,就气不打一出来。口气很不好

“别告诉墨墨。”那人气力不济,只能勉强说几个字。

“别告诉她什么?你大冷天在外面画画的事!宋之砚、这已经是我一个月内第二次见你晕倒了。你自己的身体,不知道爱惜吗?你就这么缺钱吗?”

那人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夏戈青开始以为宋之砚是肯定她的前半句,过了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他在肯定他确实缺钱。她不知道这兄妹俩遇到了什么困境,但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这种事呢?自己这样戳穿,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她赶紧缓和了语气:“好,我不会告诉墨墨。回家后如果难受的厉害,我送你去急诊。先睡一会吧。”

后座上的人头疼欲裂,咳了一天胸口也开始疼。哪里睡得着。只有闭眼忍耐。

到了家,夏戈青托着那人狂按门铃。门开了,赶紧冲着墨墨说:“墨墨,快帮我一下。哥哥病了。”

出乎夏戈青的意料,十二岁的墨墨一点都没有慌乱。她有条不紊的帮着扶人,给哥哥脱外衣,盖好两层被子,然后开始找药、倒水。她甚至提前拿了一个搪瓷盆和一个废纸篓在床边。没出十分钟,吃了药的宋之砚就开始剧烈咳嗽,然后趴在床边开始呕吐。墨墨在他身后给他拍背。

这一定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才有的反应。夏戈青无法想象当年八、九岁的墨墨是怎么在哥哥生病的时候在床边照料的。

“墨墨,给骆叔打电话。”床上的人闭着眼用气声说。

墨墨答应了一声,轻车熟路的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在询问他在哪,什么症状。

“发烧,咳嗽,吐。”

小人儿又转头问哥哥:“胸口疼吗?”

那人刚刚吐得七荤八素,费力的说:“肺炎。”

夏戈青真是佩服那人。他自己很清楚情况,估计已经久病成医了。

挂了电话,小人儿依偎在宋之砚的身边,给他轻轻按摩胃部。看他冷的发抖,又掖了掖被角。

夏戈青见了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她自己家庭合睦,衣食无忧,从没有过这种感受。所谓相依为命,可能就是指此情此景吧。

骆闻很快赶到。进了屋一句废话没有,就开始检查。他伏在宋之砚耳边说:“之砚,得去医院了。你烧得太高,肺里感染很厉害。恐怕得住院。”

已经烧的意识不清的那人,却使劲摇头。他不能住院。进了医院,今天一天就白忙活了。挣的钱就都交回医院了。况且他不能把墨墨一个人扔在家里。

“先打点滴,我明天再去。”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轻轻恳求骆闻。

骆闻了解他,无奈的摇头:“我先用消炎药。明早我来接你。无论如何要去验血,否则很多药我不敢用。你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

那人轻轻点头:“骆叔,谢谢。“

“臭小子,别瞎客气。让我省点心吧!”

说着话,他拿出药剂,开始配药,然后把点滴袋子挂在床头墙壁上的一个钩子上。连上针头。轻轻卷起宋之砚的袖子。

夏戈青惊讶的看到他肘部内侧的预置针头。他这到底是病了多久?病了多少次?

等安置好那人,大家退出他的卧室。夏戈青才来得及和骆闻打招呼。

在知道夏戈青和他是同事,又和墨墨关系很好后。骆闻像找到了救星一样。

“姑娘,之砚这几天恐怕需要人照顾。墨墨也得有人陪。能麻烦你费心吗?”

夏戈青其实早做好了准备,赶紧点头。

“还有,今晚他离不开人。我在给他打消炎药和退烧药。墨墨还小,最好有个成年人在他身边。他的胃不好,对消炎药反应会比较大。”

想到明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夏戈青觉得在他床边守一宿,应该问题不大。

见夏戈青答应的痛快,骆闻又嘱咐了好些细节,把电话留给她,才离开。

他出了门,夏戈青才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他走了,点滴打完了怎么办?

“哥哥会自己拔,没事。”墨墨耸了耸肩膀说。

好吧,这一家子看来都经验丰富,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墨墨对于夏戈青的留宿很兴奋。她缠着夏戈青和她一起睡自己的小床。但夏戈青还是不放心宋之砚,决定在他床边守着。安顿了墨墨,她在宋之砚的卧室里找了把舒服的椅子,调暗灯光。

那人还是烧得很高。一直昏睡。夏戈青这是第一次进到他的卧室。这房间的尺寸和墨墨的差不多。微微有些凌乱,却很有生活气息。墙上挂了很多照片。有他和父母的合影,还有他在大学时和同学的照片。那会的他看起来和现在很不一样。那个时候他似乎没这么瘦,脸色也这么糟。关键是,那种灿烂四溢的笑容再也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

她又低头看那熟睡的人。他的脸颊因为高烧而终于有了红晕,但青色的眼底,深深皱起的眉头,和干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那么憔悴。青青拿起桌边的水杯,试了试温度,坐在床边,托起他的后背,给他喂水。

睡梦中的那人却摇着头说:“妈,好冷!”

夏戈青放下水杯,帮他把被子裹好,靠在床头上,收紧双臂抱着他,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起来。坐着坐着,竟然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

宋之砚是被胃里的灼烧惊醒的。睁开眼,头似乎没那么疼了,身上也轻快些,但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拧着,疼的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坐着睡的。靠的很安稳,还有一双手臂环绕着他。此时,他才感觉到了身后的姑娘。他没想到青青会留下来。更没想到他们俩人会以这种姿势共处一室。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贪恋这样的怀抱。

从小到大,他有过几个暗恋的对象,也被人追求过。但他从来都认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他的病让他需要随时面对死神。他肩上的担子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什么要拉进来其他人,和他一同面对这困境呢。

理智让他轻轻拿开了姑娘温暖的手。

“青青。”他一手按着绞痛的胃,一手撑着往旁边挪出她的怀抱。

“我没事了,去客厅沙发上睡吧!”他对着半梦半醒的姑娘说。

夏戈青先是下意识的摸摸他的额头,的确微微出汗,温度有所降低。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离他那么近,立刻红了脸。她转身拿上自己的衣服,逃出了那间卧室。

第二天清晨,夏戈青还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她撑起身子,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宋之砚家的沙发。她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想必是夜里那人给她盖的。

愣神的功夫,门口的砸门声越来越急。骆闻昨天说要来接宋之砚去医院,可是这才不到七点,也太早了吧。

此时宋之砚也摇摇晃晃的打开卧室的门。他穿了米色的睡衣,外面披着毛衣外套。他因为怕冷,平时都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今天穿了睡衣,夏戈青才发现他四肢修长,腰腹纤细。

他应该也是刚刚被吵醒,一头棕发蓬乱着,白着脸朝门口走。

门一开,一阵冷风吹进来,他赶紧裹紧了毛衣。夏戈青见了,把他的棉衣披在他肩上。

门外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似乎认识他。

“小宋,我们今天来是要和你商量,什么时候腾房?”

听他的口气,完全不像要商量的样子。

“我父亲当年和你签了20年的租约。现在还有十几年期限,我为什么要搬?”宋之砚的口气也不弱。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早不在了。那份合同也作废了。我现在不想租了。你就得搬。”

“我爸当年是一次性付了所有房租的。你们现在看到拆迁有利可图,才要反悔的。”

“小宋呀,我们为什么不租了,不需要让你知道。我现在再宽限你半个月。再不搬,我就不会客气的来敲门了!”说完那人朝其他人一挥手,转身离去。

宋之砚气愤的关上门转身。用手掌紧紧的按在上腹。昨夜就因为药物反应痛了一宿,现在连气带冻,整个胃缩成一团,让他连呼吸都痛。

夏戈青见状赶紧走过去扶他。他弯着腰在青青的搀扶下才走到沙发,跌进靠垫里。猛抬头,却看见墨墨光着脚,穿着睡衣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孩子吓得嘴唇颤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宋之砚。

他向妹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墨墨跑进他怀里。宋之砚用自己的大衣把妹妹紧紧裹住,把她的双脚也放在沙发上,用棉衣盖好。自己的脸贴在墨墨的头顶。墨墨见他胃痛得冷汗直流,小心的给他按摩。两个人就这样谁也没说话。

“家里有热水袋吗?”还是夏戈青打破了这沉闷。

墨墨听了跑到卫生间里拿出暖水袋。夏戈青去厨房烧水。水灌好后,又裹了条毛巾,递给疼的脸色惨白的宋之砚。

敷了热水袋后,那人似乎缓过来些,他伸出手,把墨墨的长发绾在她耳后,在她耳边温柔的说:“墨墨,有哥哥在,什么也不要怕。我一定能解决的。圣诞节要到了,咱们要好好过节。”

“咱们今年还去看胡桃夹子吗?”小姑娘的语气还是有些委屈。

“当然,咱们买最好的票,看完了去吃圣诞大餐。”

“那能请青青姐姐一起去吗?”墨墨终于有了些笑意。

宋之砚笑着点头:“嗯,一定要请青青姐姐一起去。三个人更热闹。”

看着兄妹俩露出笑容,夏戈青的心情才放松些:“那太好了,我早就听说圣诞节一定要看胡桃夹子,可是从来没人请我去,今天总算沾墨墨的光了。”

墨墨情绪稳定后去换衣服洗漱。夏戈青坐在宋之砚身旁。

“之砚,咱们是朋友。你们兄妹有了困难,是不是可以让我来一起想办法?”夏戈青看着旁边又恢复忧心忡忡的那人。

宋之砚转过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几年前我家的平房拆迁,分了几套小单元。我现在自己住一套。还有空的房子。我家嫌麻烦,一直没有出租。如果这个地方住不下去了。那房子可以借给你住。”

“青青,谢谢!让我再想想办法。这个地方有太多关于我父亲的回忆。我真的舍不得。”他一边说着,眼神游走于画室的每个角落。

“好,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一定来找我。”夏戈青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去厨房准备早餐。

吃完早饭,骆闻过来把宋之砚接到医院继续打点滴。夏戈青陪着墨墨做了会儿作业,两人就一起出去逛街。墨墨说要给哥哥买圣诞礼物,转了半天,看到一条羊毛围巾,墨墨用自己存的零用钱买下来。她说哥哥特别怕冷,一定喜欢这个礼物。逛完街,青青带着她去了一家有名的奶酪蛋糕店,吃蛋糕,喝红茶,聊八卦。

墨墨说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一家人就会在圣诞节前一起去看芭蕾舞演出,虽然每年都看的是胡桃夹子,但因为是不同的芭蕾舞团出演的,各有风格,一家人乐在其中。墨墨自己也学芭蕾舞,所以尽管父母不在了,宋之砚仍然每年带她去。永远坐在第四或第五排的中间位置。

夏戈青不知道那人给商场画彩绘,是不是为了过节的额外费用。他真的是在拼尽全力给墨墨最好的生活。希望有一天小姑娘长大,能明白哥哥的一片苦心,能在哥哥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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