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昆都,郭记菜铺。

兰陵一身血衣,躺在床上。

路辰将能宰杀的家禽全部宰杀了,还从周围邻里买来了许多。郭竹,则按照野菟所托,不停地给兰陵,灌着血。

床上的兰陵,伤口时裂时合,血流不受控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帮他愈合,却又力不从心。而他的面容,毫无血色,却平静安详,就好像没有经历过任何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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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分割天、地两界的裂崖。

生死边缘

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站着。裂崖深处卷起滚滚黑雾,窜动在二人之间。重复、旋转,不停地映射出种种画影。

初到曜石城为就一群孩子险入贡献之地

陪同徒湖曾雄辩群臣

静艺村与君漠青殊死一战

静石城、目石城再回到艺石城后又历经的种种

最后是立昆都,他牵住了苗尔的手

这些画面再现的时候,兰陵,笑了。

往事历历在目,即使是凶险时刻,也有令他开怀的瞬间。而画影中的每个面孔,是他在活在这世间的印记。

另外的【兰陵】看到他的笑容,身躯渐渐漂浮,来到了裂崖正中。

兰陵问道,“你要做什么。”

“现在,似乎是到了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

“什么决定?”

【兰陵】笑笑,知他明知故问,却依旧答了。

“你我二人,最终也只有一个能留在这皮囊之中。”

“所以?”

“隐石选择了你。它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四界石派来助我的。可现在我明白了,我四百多年的人生,不过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

【兰陵】说的很平静,就像是讲述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故事。

“我不明白。”

“从我偷服矿灵丹的时候,天规山便再不容我了。我念力消散乃是必然,隐石已经抛弃了我,可就在那时你出现了。”

“所以呢?”

“我以为,你是来帮我完成使命的。可现在我才知道,你才这四方天地选择的人。”

“选择什么?”

【兰陵】这次无视了对面那人的困惑,只是说道,“你听好,我现在传你‘分身’心法。至此,你便得了我全部所学”

他自顾自地,将那篇最后心法诵了出来,像是交代遗愿的感觉。

对面的人再次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他此刻也很平静,就像知道了答案。虽心有不甘,虽一遍遍地询问,终究无能为力。能做的,也只有平静罢了。

“离开之前我还想再自私一回。”【兰陵】摊开手掌,一小团浓白雾气在他掌中转动,“这是我最后念力了。也是我的心念。我将自己的记忆全部炼在了里面,也包括八岁以前的。”

“最后的念力。”对面的人,猜到了那意味着什么。

最后的念力由最后的灵力所化。站在裂崖顶端的【兰陵】,将那念力幻移出来,便只是一具肉体凡胎了。

浓白雾气脱离掌心,向着对面漂浮过去。快要接近的时候,雾团冲入身体,化入血液。

【兰陵】笑了,他在这个世间的使命完成了。

这使命或许是训导对面那个跟自己一摸一样的人如何做一名隐士。或许是让他经历一场场生死,对生命所有顾恋。又或是让他代替自己,留下在这世间的最后记忆。

总之,他理所应当,该走了。

【兰陵】的身体渐渐稀薄,渐渐变得透明,最后被裂崖的黑暗完全淹没了踪影。

这世间,从此只剩下了一个兰陵。

他曾幻想过这一天,要么是自己驾着七彩祥云,犹如万般神通的齐天大圣,回到自己的世界。要么是他哭天喊地,对天长啸,为何只留他自己在具不老不死的身体里。

可现实却,毫无波澜,心如止水。

就像是看着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又道别离去罢了。

眼角好像有泪流过,却瞬间融在周围氤氲雾气中,似从未发生。

雾气窜动的画影消失,兰陵脑海里,过往记忆一一浮现。

这记忆,从此便是,他的了。

***************

石国,兰石镇。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约有万人,靠着采石、狩猎,安居乐业。代代繁衍,也有百年文化了。

兰石镇最大族姓为‘兰’,当今族长名叫‘兰军穆’,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当选族长后,带着镇上百姓发展工艺、猎兽耕种,在附近城镇都已颇有些名气。

兰军穆之子兰陵,快八岁了,天资聪颖,活泼好学。若无意外,他长成后会子承父业,继续生活在这个偏远镇子里,带领百姓安居乐业。

一年的后几个月,兰石镇的百姓,会收割大量的麦草,第二年的头几个月又会重新播种。收割的麦草是一家人一整年的主粮,到了这天,镇上的男人女人们,拿着工具,唱着乡音,踏入这片金黄麦浪。

孩子们跟在后面,高大的麦浪淹没了他们矮小的身影,却能听到追着蝶虫的笑声。

兰陵八岁那天,又是一个收割的季节。大人们在劳作,孩子们还玩耍,一切如往年一样。

突起的狂风吹得麦浪汹涌,天空骤起黑云,整个兰石镇被黑暗笼罩。

人们抬头天向天空,黑暗越压越近,浓云形状变幻,接近地面得时候,已化作人形巨影。

巨影先是由云气所聚,可随着风势减弱,那云气渐渐浓密,直至幻化成一个披着铠甲的血肉之躯。

兰石镇百姓有的惊惧逃窜,有的跪地叩拜‘兽神’。

但一下秒,黑影巨人手掌挥出一把长戟利器,披向大地麦浪之间。

地表顿时溃裂出一道贯延整个兰石镇的缝隙。岩浆滚滚翻腾,将田间所有百姓霎时熔没,尸骨无存。

巨人继续朝着镇上走去,拖着那把数米长戟。戟尖与地表摩擦的火星瞬间将麦浪变为一片火海,嘶喊声淹没在火星簇烈声之中,再难听到。

兰军穆带着妻儿逃之祖宅,那巨人一直尾随。他身躯庞大,一步胜似十步。但他不紧不慢,仿佛在享受着毁灭的快乐。

兰军穆的妻子将兰陵藏至一处柜中,幼小的兰陵即使哭的再厉害,也狠狠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声。

兰陵不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只能听到亲人们恐惧的呐喊。

一切静止的时候,他天真的以为巨人走了。

柜门打开,他被带走了。

兰陵被黑云裹着,离大地越来越远。一开始的时候,火海的红光还能映在他的瞳孔中,可后来,他渐渐随黑云飞升,兰石镇只是一个渺小的红点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兰石镇在石国的版图上消失了。经历那场灾难的人,已经全都在火光与血海中消失。

据石国古刻记载,天降黑云,地表洞裂,红浆自地下翻涌,一族灭。

这是,天灾。

但其实,就在那日,天降族的‘圣将图池’水柱喷涌,预示着到了要带那孩子离开人族。

历来这个使命,由‘天降’完成。

天规山训诫,神族之身,不可被人族看见。所以,天降每每下界带走那名具有‘隐士之资’的孩子,便要灭了他的全部族人。

几百年过去,当年被熔浆淹没的废墟已随着地相变换,消失在荒郊野岭,再难寻踪迹了。

而从那小镇里被掳走的稚童,曾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忘记!

记忆寻了心境,封存起来,即使涌泉瀑布都未能洗去。

四百年的天兽族生活,教会兰陵成为一名隐士,却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躯壳而已。

四百年后的一天,他心境中的记忆突然解封。

兰陵记起了过往。

他潜入天神族,偷服了旷灵丹,为的是要短时激增灵力。他想报仇!

可上庄兽神早有预料,阻止了他,也牺牲了自己。

七隐消失,兰陵随凡云、木蔷薇下界去寻,却经历了一体两念的离奇遭遇。与体内人一路相处,他悟出了师父临终所托。只是,这世间万物最终选择的不是他。

自己有心念,兰陵亦有心念,或许其他人也有心念。

心念有强弱之分,自己再强还是被抛弃了。隐石选择的,是那拥有心念的源力的人。

这些或许就是上庄兽神想要告诉他的吧。只是自己心念中被复仇和茶意充斥,已断了自身源力的根基。不过,他依然欣慰,具有那源力的人,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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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兰陵,眼皮不停颤动,他似在梦着什么。

但是,不曾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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