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回的梦境已过了一些时日,今夜,赵崇光竟再度置身于那恍若真实的梦境,延续以前的情节。

仍是模糊不清的画面。

入目的先是一片喧闹酒席,每个幕僚怀里都搂抱着歌伎,觥筹相错,高谈阔论。

他坐在其中,孑然一身,倒显得格格不入。

半酣时,有人恭维道:“今得一美人,特献给陛下。”说着便将席侧一人推搡了出去。

梦中他循声望去。

那一刻,视线渐渐对焦,从模糊变得清晰。

接着,他在梦中看见了元槐,整个梦境是黑白的,唯她是彩色的。

远山眉,柳叶眼,脸如白玉,颜若朝华,令人挪不开眼,的确不失为一位美人。

长卷的睫毛濡湿,粘成一绺一绺,少得可怜的布料堪堪蔽体,再仔细看,她双眼空洞麻木,那情景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无端地让人觉得可怜。就算是这样,也难以让人心生多少怜惜,只想要摧毁得更加彻底。

明明是直面着自己,然而那双本该充满灵气的明眸里,却是一片死气,毫无光亮,如无尽的深渊一般。

随后,赵崇光便听到梦中的自己,捏住元槐的下巴,脸上是极致的冷漠,说了句:“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贱妾求陛下垂怜。”元槐匍匐在地,哑声乞求。

两人相隔不过一寸,赵崇光在虚无的半空中抓了一下,还没碰到,面前的女娘颤抖着后退避开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两人隔了好像很远,又好像咫尺之遥。

梦中元槐被他收下,安置在竹水居,做了他的外室,两人的交流似乎除了熄灯后也没别的了。

许多画面像走马灯般浮现在他眼前,毫无疑问全是元槐的身影,讨好的、麻木的、乖巧的,唯独没有生气的。

一个个化作被投下的石子,朝他的心湖逐一投去,慢慢地漾起短暂的涟漪,最后沉入湖底终归不见。

好似只有静湖水边,她是笑着的,和陆韶洲说着话。

“贵人想要?贱妾能给的也只有这副身子。”

“堪哀笼中鸟。欲去飞不得。说的不就是贱妾吗?”

“贱妾从未肖想过陛下,更不奢望能诞下陛下的孩子。”

“有朝一日,陛下遣散了我,还请您施舍一亩良田,放贱妾去往乡下生活。”

……

赵崇光愈发惊骇,却浑浑噩噩地醒不过来,头痛与眩晕交织着,几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终于,他战胜了梦境,猛地睁开了干涩的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龙床的帘幔,赵崇光一时间有些呼吸不畅,浑身燥得厉害,又是满身的汗。

自此一梦,赵崇光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求之不得’的滋味。

他按了按眉心。

觊觎甚么?

求之不得,那便明抢。

门外,王秉恩听到起身的动静,匆匆进来。

“什么时辰了?”赵崇光扶了扶额,太阳穴酸胀不已。

王秉恩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灯,低声道:“回陛下,才过子夜。陛下可是睡得不安稳?要不要再点些安神香?”

“不必。”赵崇光饮下一口茶水。

“离上朝还有好些时候,陛下再多睡会儿吧。”

赵崇光并不嗜睡,睡眠状态也不佳,每晚都要点安神香才能入睡,只是近来做梦频繁,扰得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朕出去走走。”赵崇光披上大氅,信步出了殿外。

望着年轻天子倦怠的面容,王秉恩深叹了口气,作为将陛下从小看到大的内侍,自然知道陛下那难眠的毛病是如何落下的,哪怕他们做奴才的,看在眼里都是真真觉得心疼。

陛下是南陵建国以来,年纪最小登基,年纪最大有摄政王佐政的天子,前有狼后有虎,也不知合适才能亲自执政。

说到底,陛下终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罢了。若是先皇在世,定不会让陛下过得如此艰辛……

夜深露重,难眠寒凉,紫宸殿外的植被上都有几滴晶莹的小露珠。

赵崇光在石凳上坐下,闭目倾听万物之声。

片刻,一只胖成球的信鸽扇动着翅膀,飞到赵崇光肩上,咕咕地叫,诉说着它的心事。

与其说是飞,不如用砸更准确。

“是么?你也睡不着。”赵崇光摸摸它的脑壳,吐出了一句杀伤力极强的语音,“那只虎皮鹦鹉不喜欢你多正常,两个物种是不会有结果的,你再胖下去连信差都做不得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小胖鸽飞快地白了他一眼,生硬地把头扭到一边,很明显地让人知道自己生起了闷气。

鸽心里堵,但鸽不说,鸽身体力行地抗议。

听起来骂的很脏,赵崇光并没有理会小胖鸽的不满,幼年时,母后放任不管他,他忽然听见两只蛐蛐对骂,无意中发现,自己竟能听懂各种动物的语言,还能与之对话。

他想起从前有使臣进贡了一只虎皮鹦鹉给他,会说话,很机灵,整日里学舌。

后来,那只鹦鹉投机所好,送给了翎坤宫的那位。

晨起的时候,赵崇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即便王秉恩给他按压了许久,都没得到舒缓。

这次头疼比以往来得都要猛烈。

“要不,咱家去请那位来给您瞧瞧?”王秉恩斟酌措辞,试探地看向赵崇光。

“不用,只是晚间没睡好,让太医署给朕开些药即可。”

天子头疾的事,嫌少有人知道,也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王秉恩明白陛下这是不想生出事端,赶忙亲自去太医署跑了一趟。

用过太医署开的药,赵崇光也只感觉头轻了一些,头疼的老毛病还是没有缓解,总感觉脑袋里好像长了东西。

“郡主所言,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石榴园里,元槐殷切看着站在面前的华容郡主,心里百感交集,想不到这个郡主人骄纵了些,心肠不是很坏嘛。

赵芙蓉单手叉腰,哼哼道:“当然没有,如果有,本郡主就把他们的嘴给缝上。我嘛,单纯的看不惯元行秋罢了。”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元槐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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