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槐此番进宫本来就是元行秋传召,现下她该做的都做了,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所以,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会面,只是为了和她谈这件事?

明明知道元行秋的病,却悄无声息地威胁了,那个时候他的心智才四岁……

这个男人还真是可怕至极。

她就这么一直挺腰站着,直到一声声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响起,当时有些站不住脚。

正奇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却见案前的天子一眨不眨看着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元槐这才幡然醒悟,原来,是她肚子出卖了她。

一瞬间,感觉自己的颜面都在今日丢尽,顿时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赵崇光仿若早就看穿她的意图,率先一步下令道:“王秉恩,摆膳罢。”

“老奴这就去办。”王秉恩顿时如蒙大赦,健步如飞地窜出去。

适才王秉恩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没看见才好。万一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又如何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元四娘子的胆子也忒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当面和陛下说所图的是明媒正娶,正头娘子……

天子的正妻可是皇后,好大的野心!

饶是元行秋那样的出身,也未能登顶皇后之位。

偏偏她的恣肆发言,陛下并未感到冒犯,反倒似有无奈和放纵,甚至转移话题不愿再提起这件事。不得不承认,她是陛下捧在心尖上的人,至少现在陛下对元四娘子是用了心的。

陛下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的……

元槐眼见着几个小黄门一拥而上,在王秉恩有条不紊的指挥下,摆上满满一桌子珍馐美馔鲜味,还有一壶冰凉宜口的桑落酒。

小黄门传完晚膳,未等赵崇光张口,王秉恩便摆手招呼人退下。

任由王秉恩用温热的帕子净手,赵崇光至始至终却没有动筷子的心思。

他看了一眼远处盘子里的汤食,视线不甚在意地扫过元槐。

王秉恩心领神会,双手奉上银筷送到元槐手边,笑眯眯的:“那便劳烦娘子了。”

元槐没想到赵崇光还要留她布菜,脸上皮笑肉不笑,不情不愿地接过筷子,走到赵崇光身边站着。

难道事情的走向,不该是陪他用膳吗?

细细想来其实合理,他素来喜爱干净整洁,谢绝他人的一切接近,从不和人同桌用膳,也不在妃嫔宫里用食,很少见他随心所欲的时刻。

所有之物也是每日更换清洁,哪怕贴身伺候的王秉恩也得小心他的禁忌。

筷子在手,若她真不识好歹坐下,赵崇光会不会撂挑子把她撵出宫?

左思右想,元槐认定,赵崇光是想折磨她。

瞧着屋里的宫人不知什么时候退去了,连王秉恩随即转身退离殿堂,一时间殿内只留他们两人独处。

元槐又看向桌上的菜色,都是合她口味的,眼神旋即亮了起来。

这些饭菜一看就是出自大厨之手,样子好看,口味只怕也不差。

只可惜,只能看不能吃。

此时,殿外隐隐传来铜鼓声,想必即将宵禁了。

她只是进宫陪伴姐妹,自然不会在此留宿。

再熬一会儿,等元行秋想起她这号他来,很快就能回去吃饭了。

元槐这么宽慰着自己,至于心底的其他想法,还未来及深思。

赵崇光意味不明地觑了元槐一眼,一时竟无法分辨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但确实,恰好挑衅到了元槐。

桌上有菜有汤,八方风物,四时荟萃,走的也是少而精的。

看着眼前的一道道御膳菜,元槐不知道该先夹哪个好了。

每一样膳食的卖相都极佳,别有一番特色。

思来想去,元槐给赵崇光添了碗甲鱼白鸽汤,甲鱼、乳鸽和适量的配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规避赵崇光忌口的香菇,把碗盏轻轻放在赵崇光手边。

赵崇光本想请元槐同桌用膳,那碗温温正适宜的汤就放在他眼前,顶面浮着一层黄澄澄的油光,他才拿起玉柄青花勺,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

用过了汤,元槐从善如流地继续,依照着赵崇光的喜好,将分量适宜的菜肴,分配在赵崇光的餐盘中。

稍后,她夹什么菜,他吃什么菜。

不一会儿,御盘上垒砌小山般高的菜肴。

元槐垂眸看去,好在赵崇光是个赏脸的皇帝,只字不提她方才丢人的事,就这么默默把她夹的菜吃光了,反正看起来很有胃口的样子。

她的眼神无比复杂。

一时间,紫宸殿静得落针可闻。

一顿饭下去,两人的默契十足,赵崇光心潮澎拜,倏然生出了两人伉俪情深的虚幻。

梦境似乎短暂地与现实重叠了。

等候片刻,她偷偷用余光瞟着他,见赵崇光专心享用菜肴,放心大胆地伸出手顺了个萝卜糕,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塞入嘴里。

一口气噎得上不来下不去,她照着自己胸口猛锤,结果没忍住打了个闷声的短嗝儿。

很好,赵崇光没反应。

全然没有注意到赵崇光放下筷子,正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也许是垫了垫肚子,元槐的胆子也肥了好几分,不动声色地挪动步伐,想着捞两个淮南荔枝尝尝鲜。

不等她挪到果盘旁,耳边‘啪’的一声响动,吓得元槐顿时做贼心虚,目光不安地四处游走。

只见赵崇光似乎没留意到其他,慢条斯理地把整串荔枝折断,修长的手指却开始剥荔枝。

元槐环臂站定在侧,硬着头皮掩饰性笑着:“陛下吃饱了啊。”

“荔枝不宜空腹食用,先用一些,垫垫肚子。”赵崇光含笑抬眸,言简意赅,直至剥完最后一颗荔枝。

指腹拨弄一颗莹润软弹的果肉,汁水顺着他的指尖蜿蜒而下,似乎指甲也沾上了一层水色。

最后,他用濡湿的绸布擦手,放在玉碟中往元槐的方向推。

赵崇光抬眸看她,仰月唇挑着不易察觉的弧度,“内有果核,别咽下去了。”

难道他早就发现了?不应该啊,他分明专注用膳啊。

元槐目光一凝,幽幽地瞥向他,肚子很不争气地再次打起鼓。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索性坐下风卷残云,只是美味佳肴还未咽下去,接下来赵崇光的话激得她惶惶不安。

“你很了解朕的忌口。”

“就好像朕的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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