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梦!”龟大爷也一把抱住巫梦,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抱着女儿,看的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爹爹呢?他怎么会准你这般胡闹的?”

“我爹爹?”巫梦本已有些收住了哭泣,这一下又“哇”的哭了出來。

“龟伯伯!我爹爹不要我了!!”巫梦哭泣道:“我爹爹不要我了,你以后就做我的龟爹爹好不好!!”——

龟大爷被她一顿哭闹,不禁奇道:“你说什么?你爹不要你了?”

巫梦不住的哭泣,她止也止不住,抽泣道:“我爹爹已经把姐姐给抓起來了,要是我逃出來了,只怕你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龟大爷问道:“你爹爹莫不是疯了,阿瑶这么好的女儿干嘛抓起來?”

巫梦泣声道:“我爹爹说…说…说我姐姐私自去见姐夫,有违门风,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把她关起來了……哇!龟爹爹!!”

龟大爷怒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巫梦无辜道:“我一來就想说了,可是被一棍子敲晕了……”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后面,道:“你看,好大的一个血包。”

龟大爷有些尴尬的灿灿道:“哦。”

巫梦也沒再说下去,她捏紧小拳头,认真道:“所以我和姐夫要去救姐姐!”

龟大爷道:“救你姐姐?”

巫梦用力的点点头,道:“是的。”

龟大爷又道:“你知道你姐姐被关在哪里吗?”

巫梦道:“我知道。”

“哪里?”

“在天路的尽头。”

“天路的尽头?”龟大爷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了,他已经不再往下接话了。

那孤独的路,通往天际,在天与地的一线尽头,传说有寂寞歌唱。

巫梦道:“龟爹爹,你一定会帮我们的对不对……”

龟大爷不答,他甚至不敢去看巫梦那双黑白分明又充满着期待的眼睛,他害怕自己的拒绝会伤害到这个单纯的小女孩。

“龟爹爹……”

“阿梦?”萧秋狂突然道:“我们已经打扰了龟大爷太久了,何况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该走了。”

“走?”巫梦奇道:“霸哥哥……刚走,我们这个时候怎么能走?”

萧秋狂在心底暗叹:傻丫头,如果我们不走,那对龟大爷來说才是真的残忍,痛苦本就如伤口,伤口往往是需要自己一个人默默的舔舐的,而不是拿出來给人看的。

给别人看的痛苦,往往得到的是更大的痛苦。

何况,萧秋狂很清楚,他们并不能带给这个老人任何的慰藉,反而会让带给他更大的责问和痛苦。

萧秋狂也缓缓跪下來,跪在王霸的尸体前,恭敬的拜了三拜,才抬首道:“龟大爷,我欠你一条命。萧秋狂今生若是不能偿还,只能來世再见了。”

龟大爷道:“你莫忘了我先欠你十条命在先,现在不过才还了一条。”

萧秋狂长叹一声,已经不再说话,他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个响哨,顿时,一辆暹罗猫驾驭的马车缓缓的从后院驶出。他走到跪着的呆木身边,伸出左手,“起來。”

呆木道:“为何?”

萧秋狂道:“你虽然做不成龟大爷的儿子,若不嫌弃,却可以做我萧秋狂的朋友。”

呆木一惊,紧盯着萧秋狂,厉声道:“你说什么!”

萧秋狂道:“你是一个男子汉,我愿意交你个朋友。”

呆木道:“为什么?”

萧秋狂道:“不为什么。”

呆木忽然冷笑一声,道:“我知道。”

萧秋狂道:“哦?”

呆木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要我给你带路,去见苗王而已。”

萧秋狂叹道:“你错了。”

呆木冷笑。

萧秋狂道:“我只想你知道,若你有一天死了,虽不会有人为你掉泪,却有人会想起你。”

呆木一愣。

萧秋狂已经飞身上车,躺回到了车厢里,巫梦也朝龟大爷再一鞠躬,道:“龟爹爹,我要去救我姐姐了,如果成功,一定再回來看你!”

龟大爷抬起头,瞪着眼,看了她很久,忽然道:“既然你爹爹要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去了也沒用。”

巫梦也看着他,大声道:“我非去不可。”

龟大爷道:“你不是你爹爹的对手……”

巫梦笑笑道:“我还有姐夫!”

龟大爷叹道:“即便是萧秋狂,只怕也不是你爹爹的对手。”

巫梦又笑了笑,道:“姐夫一定会救出我姐姐的,更何况,若是救不出來,便死也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龟大爷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霸哥哥已经为你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了。”

巫梦挺起胸膛,大声道:“不错!霸哥哥是好样的!所以,我也要学他一般,有些事一定要去做!!”

龟大爷喃喃道:“你不怕死?记得你小时候便是割了个口子,也会吓得哇哇大哭……”

巫梦道:“我怕,我怕的要死,可我还是要去,只因那是我姐姐,我最亲的姐姐!”

龟大爷喃喃道:“好,说的好。”他忽然“啪啪啪”摔了自己三个耳光,站了起來,道:“老子这把年纪了,真是活到了狗身上去了,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巫梦道:“龟爹爹,你……”

龟大爷抱起他儿子的尸体,一个箭步也上了马车,坐在萧秋狂身边,道:“我们走吧。”

巫梦鼓起大眼睛,不解道:“龟爹爹?”

龟大爷道:“你爹爹虽然将老子赶出了红楼,可老子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再回去走一趟。”

巫梦大喜,拉着龟大爷的手,笑道:“有龟爹爹你在,我…我爹肯定会卖你一个面子的!”

龟大爷勉强一笑。

萧秋狂道:“龟大爷,你何必……”

龟大爷怒道:“老子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待死之人,何况现在又死了儿子,你龟儿子说说看,老子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他越说越激动,连颈子都粗了,道:“老子还欠了你九条命,这一次去,不过是先还你一条罢了,有何不可!”

萧秋狂也激动道:“好。”

龟大爷道:“好!现在我们就去那红楼闯上一闯!”

萧秋狂皱起眉头,忽然道:“龟大爷,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去红楼?”

龟大爷道:“不错,要救出阿瑶,必须得要见一见巫月,而巫月就在红楼!”

萧秋狂道:“红楼在哪里?”

龟大爷道:“红楼在天边。”

萧秋狂道:“天边?天路的尽头?”

龟大爷道:“不是。”

萧秋狂道:“不是?”

龟大爷道:“天边的意思是,天路的开端。”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慢慢地接着道:“天路茫茫,红楼为端,红楼是巫月的地方,也是一个去不得的地方?”

萧秋狂问道:“为何去不得?”

龟大爷道:“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即便是你师父名草之主,这些年來也不敢贸然前去。”

萧秋狂道:“我希望你明白,他是他,我是我。”

龟大爷道:“老子明白。”

萧秋狂道:“很好。”

龟大爷又道:“那么,老子也希望你明白,即便是现在的你,也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更无论你只是一个人。”

萧秋狂木然不语,他何尝想要送死,可他不得不去。

龟大爷道:“老子可以帮你,最少去说一句话。”

萧秋狂道:“什么话?”

龟大爷道:“提亲。”

提亲二字一出,巫梦的眼神猛地一暗淡。

萧秋狂并沒有看见巫梦的神色变化,他若是看见了,或许以后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了,可现在,他只是说道:“我本就打算与阿瑶一起退出江湖,也原打算去上门提亲。”

龟大爷道:“你要提亲,还需要聘礼。”

萧秋狂皱起眉头,道:“我需要什么样的聘礼?”

龟大爷冷笑道:“这个聘礼说容易不容易,说简单不简单。”

萧秋狂道:“哦?那是什么?”

龟大爷道:“那就是这世上只有你萧秋狂才能拿出來的东西你的人。”

萧秋狂叹道:“你要我真的投靠巫月,为他卖命?”

龟大爷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唯一的机会。”

萧秋狂轻轻的叹了口气,并不回答。

龟大爷道:“路在你的脚下,怎么走也告诉你了,肯不肯走就看你自己的了。”

巫梦忽然拉住萧秋狂的手,一脸哀求道:“姐夫,要不你真的效忠我爹爹吧,他一定会重用你的……”

“再说吧。”萧秋狂不愿再想这个问題,他叹道:“我们先去红楼,先见一见巫月再说,要卖命,总得要看一看这个主子值不值得吧。”

“好!”巫梦一挥手,大声道:“小猫,我们启程了。”

暹罗猫低低“喵”了一声,也不见得她怎么动作,那拉车的骏马已经乖乖的驶动了。

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呆木这个人,也绝不愿意再去看他一眼。

“等一等!”偏偏就在这时,呆木突然大声道:“我也去!”

萧秋狂直到这时,才终于温柔的一笑,他自车厢里伸出左手,呆木一个纵身一把拉住他的手也坐进了车厢里。

这马车原本就是萧秋狂特意定做的,下层放置青铜棺,上层可供坐人,现在即便是住进了四个人和一具尸体,也不算是那么的拥挤。

呆木等坐稳了身子,又等了很久,终于等不住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一起上來?”

萧秋狂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上來,只因我们已是朋友。”

呆木突然身子一震,朋友!多么珍贵的两个字,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朋友,更沒想过自己会是这般的需要朋友,他开始觉得自己上來是对的,并沒有做错选择——

呆木再问:“你为何愿意与我做朋友?”

萧秋狂道:“只因你是个人,一个还有人性的人。”

呆木一愣,道:“只要是个人,你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萧秋狂道:“是的。”

呆木点点头,已经不再说话。

巫梦忽然道:“那么,你又为何肯上车來?”

呆木道:“不为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如果真要说什么理由,那么,只因我们是朋友。”

朋友,当呆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一麻,热血上涌,这或许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严肃的说出这个词语,也是第一次属于他的朋友。

龟大爷突然道:“走吧。”

风从远山吹过來,远山又已被黑暗笼罩。

马车载着这样一**织着爱恨情仇的人,缓缓驶出了江山酒楼。

巫梦忽然道:“龟爹爹,酒楼的门沒锁?”

龟大爷道:“老子知道。”

他只是紧紧的抱着他儿子的尸体,他的儿子都死了,还要这酒楼做什么?

巫梦还要再说什么,萧秋狂已经轻轻拉住了她。

一切都该沉默了,一辆马车远远的驶向黑暗。

黑暗中,风在沉沦。

沉沦的风低沉而忧伤,似乎带着深深的叹息。

风在叹息什么?

在叹息他们吗?

是在叹息人类之间无奈的残杀还是叹息他们之间火热的情感。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

也许人间沉沦,愚昧混杂,可毕竟人间有爱,只要有爱,就有希望。

风还在叹息。

风从远山而來,到达红楼已只剩下细细的叹息。

伫倚危楼风细细。

这也是蝶恋花。

蝶恋花第一次踏进红楼的时候,是在那次忧伤与感动交融的厮杀之后的第三天。

萧秋狂的心中曾经对红楼有过无数次的想象,毕竟那里是一带霸主巫月的栖身地,他设想着应当是光怪迷离或是刀山箭雨的城堡,而当他的马车第一次真正的驶进红楼所在的天之村时,他居然惊讶的发现,那里竟和杭州城并沒有太大的区别。

此时,朝阳刚升起,人间灿烂。

刚刚褪去一身露珠的青石板街道上,随处可以见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她们或者手里提着小花篮,或是带着动人的嫣然巧笑,一双双莹白如玉的纤足套在生硬的木屐里,踢踢踏踏的走着。她们的笑仿佛将这清冷的初秋化作了温暖的春天。

街上更随处可见到摆摊的小贩,走过的货郎,傲倨的绸缎店,清淡的古董商行,黑瓦白墙,竟有说不出的平凡。

萧秋狂清楚的感觉到这是真正的平凡,这些卖花的女孩真的是在卖花,摆摊的小贩也在卖力的吆喝,他并沒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杀气,更看不出这些人有半分的作假。

这是一个真正平凡而普通的小镇。

谁也想不到苗王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便连萧秋狂也万万沒有想到。

“这里就是天之村?”

呆木回答萧秋狂道:“是的。”

萧秋狂确问道:“红楼就在这里?”

呆木道:“是的。”

萧秋狂“哦”了一声,随着马车的摇晃慢慢的闭上眼睛,不知在沉思什么。

良久,他忽然又睁开眼,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谁?

呆木知道,他回答道:“他是一个寂寞的人。”

萧秋狂道:“寂寞?”

呆木道:“是,他是个寂寞的人。”

萧秋狂知道,呆木不讲巫月的地位、财富、相貌、智慧、武功、野心、手段,偏偏讲的是一个寂寞。这是一个跟了巫月很多年的心腹说的话,萧秋狂会记在心里。

“莫非每一个霸者,都摆脱不了寂寞?”

巫梦拉着萧秋狂的手问道:“姐夫,你在说什么?”

萧秋狂沉声道:“沒什么,我突然想起來一个人。”

他的心中想起來一个人,一个永远在黑暗中的人。

他是个平凡的人,面前摆着一口普通的箱子,静静的坐在荒野小庙里,在等待着。

巫梦道:“什么人?”

萧秋狂道:“沒什么人。”

巫梦撅起小嘴,哼了一声,道:“讨厌姐夫!!”

萧秋狂已不再说话,他也看到了前方,前方一条很长很长的青色石板路延伸到尽头,整洁干净的石板路上犹如铺盖着一层月光。明明是朝阳,可萧秋狂已觉得那是一个月的世界。

蹄铁“哒哒”的敲击在石板路上,洒下一片干净的乐章。

前方,那是一个很大的院落,一幢小小的红楼矗立在院子后面,朱红色的雕漆在朝阳下显得那么的沉重而庄严。

呆木已经下车了,他并沒有上前去开门,而是站在马车边上,垂手道:“萧秋狂,我只能到这里了。”

萧秋狂点点头。

巫梦不解道:“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一起进去?你是不是怕了?!”

萧秋狂叹道:“他不能进去,因为他沒有得到你父亲的准许。”

呆木感激的看了一眼萧秋狂,只是说道:“这一生,有你这个朋友,也不错。”

巫梦还想再说什么,可呆木已经走了,他离去的背影孤单而寂寞。

他其实也是个寂寞的人,因为只有寂寞的人才能看见另一个人的寂寞。

萧秋狂已经下车,他目送着呆木的远去,心中有说不出的落寂。

“笃笃笃!”铜环扣动朱漆大门,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响声,当萧秋狂扣到第五下时,大门已经无风而开,院子里压满了桃花,屋檐下竟垒起了燕新巢。

这个季节居然还有桃花,更有点点新燕低翔而过。

院子里面有六个人。

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正在慢慢的扫着落花,他的须发已经花白,肩上扛着畚箕,背对着萧秋狂众人弓着腰一点点的扫着落红,这桃花本在树枝上惹着美人笑,可一旦落下,也只能化作烂泥任人踩踏。

粉红的桃花已经落下,笑对秋风,那么人面呢。

美人洗手做羹汤。

一个很娇很媚的美人正俏生生的站着院子中间石桌旁,她的腰很细,仿佛在秋风中一吹就会折断,可她纤手上提着的偏是个又大又重的锡壶,锡壶嘴里倒出滚烫的美酒缓缓注入一个天青色的瓷杯里。

琥珀色的黄酒,天青色的瓷杯,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韵味。

她在给一个中年人倒酒,那人年约二十五上下,天庭饱满,神目如电,一袭青衫泛白,只是霜染双鬓,他坐着,面前大理石圆桌上摆着一只吹壶在温着酒。

酒香,更刺鼻。

除了酒,还有一只石埙,灰头土脸的石埙也那么的摆着。

酒已经倒好,可他并沒有去喝,只是静静的望着,望着那只石埙。

院子里并沒有石埙那低沉而沉重的乐章,相反倒是流溢着一阵阵悠扬华丽如同梦境的乐章,就在不远处,有一架古琴,琴前是一个弹琴的侏儒,他站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十指纤细飞舞在古琴上,那种华丽的乐曲就这么肆意的从他的指尖流溢出來。

萧秋狂看见他的年纪肯定超过了三十五岁,可身高竟如七岁小儿般的矮小,头大如斗,四肢纤弱瘦小,穿着一身长筒白袍,可这些都不是最吸引萧秋狂的,萧秋狂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双手上。

那双手带着一层薄而透明的手套,这种手套如果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萧秋狂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什么人。

一个人在这样的动人的音乐声中,即便他本不是君子,只怕也会收敛起自己,努力的装出一副很有风度的模样,可偏偏就在红楼朱门门槛上竟坐着一个乞丐,但见他骨瘦如柴,一身衣裳褴褛,面色黝黑,发鬓凌乱,尤其是十指如鸡爪,正捧着一只烤的金黄发亮的烧鸡在大口大口的啃着,在他的脚边还摆放着有一只大胖猪蹄,一小坛好酒,三盘刀切,一大碟的卤牛肉。

他的嘴一直在动,眼睛却死巴死巴的盯着院墙下的一张藤木软榻。

舒服、悠闲又不失情趣的软榻。

一个懂得享受的人,本不应该让这样的软榻空着,可偏偏这张软榻正是空着的,反倒是它的旁侧正有一个落拓的中年人在呼呼大睡。

浪迹天涯的江湖客,只要有几根稻草,几片遮雨的瓦片,本就是能够对付一夜的,只不过现在才是朝阳初生,此人竟然呼呼大睡,他就那么随意的躺在落红与黄泥之上,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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