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近子时,天空高远,斜斜的挂着一弯朗月。地上却如同蒙了一层水色,看不真切,只余树影摇动。

这是东临才有的温婉颜色,宁静温婉的水色,静得花鸟都不相闻。

可就在这样的夜里,东临皇宫的勤政殿却灯火通明,将将送走最后一批议政的大臣。

太监们来来回回收拾残余的茶水,散乱的公文和奏折,剩下的主人只有两个:揉着眉心满面倦容的东临皇帝千音诚和身兼数职的千叶云。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论,不欢而散。

等宫人们都散去了,千音诚才喝完一杯解愁的清茶,直立于窗边,怅然若失。

月色如水,替他将一身的铅尘并帝王的威严洗的彻彻底底。

每每到了此刻,千音诚才能有半刻的空闲,供他清理脑海里纷杂的思绪,然后只余下心底的愁思。

“陛下可是想起从前了?”千叶云走到帝王身边站定,笑容温和,唠家常一般道。

千叶云身材高大,站直了身体比千音诚还要高上寸余。

可是此番对着帝王的居高临下之资却毫无冒犯之感,只是显得亲近。

千音诚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从前有什么好想,那些记忆好像自己长了脚就会回来,不用去想。只是某个远在万里之外没良心的家伙已经有月余没有来信了,只怕是被新婚的快乐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这里的老父亲!”

“呵!”千叶云禁不住笑:“陛下,您可莫要说笑了!她那岂止是将您忘了,简直是将我们这些亲人都忘得精光,该罚!”

“你舍得罚一个我看看?”千音诚因着这话才露出个真切的笑容。

他原本还担心女儿受不了生活的变故,没想到情报传过来却是叫他大吃一惊,这小没良心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快快乐乐的过上了她幸福的小日子,连爹都不想了。

“就算我舍得您也舍不得呐!”千叶云毫不留情的拆穿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一张明艳的笑脸自眼前划过,千叶云的笑容也因此而越发温柔,谁能想到,能让这个国家最是位高权重的两个男人开怀而笑的谈资竟是那一个活蹦乱跳的身姿,那一张生龙活虎的笑脸。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挺省心的,朕原以为她出去了朕就得天天给她善后给她作势了!”话岁如此,可千音诚显然是欣喜的。

“倒是你,原以为最省心的孩子却到了这个年纪都找到没个知心的人,深更半夜还在这里陪朕这个孤家寡人!”千音诚说着说着就佯怒道,盯着千叶云的眸子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千叶云可从不将这样的怒气放在心上,反而说道:“这可不能全怪我,若是陛下您早先多许我几日假,只怕此时已有孙辈环绕膝头了。”

“臭小子反了不成?敢把错处寻到朕头上来,看那丫头敢是不敢?”千音诚笑骂。

孩子撒娇,做父亲的又能怎么样呢?只能随他去了。

“您很想念小羽吧!句句不离她。”

“那可不?”

千音诚脸上笑意褪去,也不知怎的感慨万千:“朕常常在想,当初不让小羽同寻常女子一样学《女戒》、作女红,反而叫她去读了四书五经、习了君子之道,这下可不得了,敢同礼教作对,这等女子要是成了亲少不了吃苦头。”

“所以配了那个人倒正正合适!”千叶云附和道。

千音诚看着千叶云面上笑容不曾减一分,但是笑意已然不达眼底,看来还是心里有疙瘩的。

千音诚长叹一声,这一刻的他看起来不像帝王,只是操心儿女的父亲而已。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不插手你们各自的婚事,给你们选择伴侣的自由是朕许诺你和小羽的,可是朕对小羽食言了,你们都有意见。但是这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控制的,向来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小羽去祭天是神钦点的,非她不可,出了这样大的风头,想害她的人只会更多。

杀人只需一刀,一刀不成再补一刀,可防人呢?一刀没挡住就全完了,朕不能把小羽放到那样的位置,梅妃的前车之鉴还在呐!”

千叶云沉默不语,良久,他问出心里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是他?楚清风那个人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厉害。”

“不,他可比传说中厉害多了,这世上最有把握护住小羽的人就是他,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千音诚笃定道。

他不由得想起羽溪的母亲,他一生的挚爱,他将她从宫外带进险恶的深宫,自以为给了对方最好的生活和尊容,却低估了人心。

从前他总觉得高墙大院之内的女人们就像是温室里娇养的花,美丽而无暇,她们偶然看到菜虫都会怕上许久,他的妻子就是其中最娇最艳的那一朵,所以平日里让着些也没什么。

可是他错了,那些女人的心里藏着嫉妒的蛇蝎,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化作吃人的恶鬼,向他伸出尖利的爪,将他和他的爱人连同他们的孩子一起撕得粉碎。

“云,你明白的,从朕第一眼看见小羽的那一刻起,朕就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朕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样子,那是对朕的狂妄最大的惩罚,是朕多年以来的噩梦。”千音诚闭上眼睛,眼前便是一团血光,里头梦里模糊的耗尽精力而亡的爱人和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孩子。

“可您就没想过如果他待小羽不好呢?那是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就这么交出去了在外吃了苦都回不了家!”千叶云知道自己激动了,越矩了,但他管不了了。

千音诚闻言却是笑了:“朕的女儿,不是朕自夸,就凭她那天然去雕饰的美好,值得任何一个男人为她献出一颗真心。”

千叶云想到羽溪那一副笑脸,自己也笑了,如果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事实证明羽溪现在很开心不是吗?

千音诚抬手按在千叶云的肩膀上,暗自用了力。

千叶云疑惑的眼神追了过来,身上却是一分不动。

“呵!在行伍中没有白待,结实多了!”千音诚赞道。

“此番北燕之行重要的是你,作为使节,尤其是刚刚拒绝了人家公主的使节,需得万事小心才行。”再多的嘱托千音诚也不再说了,早先会议已经将流程敲定得很详细了,这话只为他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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