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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茗酒馆》第十六章 叶先生(2)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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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见到老先生,是在公园,公园里正好搭了个临时的戏台,一个由曲艺爱好者们组成的临时戏班子在唱着桂剧和彩调。台上的先生们正在演着《重台别》,我找了一块比较高的石头坐下。老先生正好站我前面不远处,大爷带着个圆檐帽,穿着中山装,一双黑布鞋,手中拿着一杆烟杆时不时的送到嘴里“吧嗒”两口,脑袋也随着先生们的强调摇来摇去。下午五点,戏班子散了,台下人该散的也散了。大爷没走,看着拆台子的先生们,就那么看着,静静的看着,我看着老先生,我也像他看着先生们一样。老先生手中的烟杆送入嘴中的频率更密集了,我点烟的频率也更密集了。先生们把台子拆完了,把服装道具也都收拾好了,他扭过头,看见石头上的我,点了点头便朝着小区走去,我也跳下石头,赶上老先生。

老先生扭头看了看追上他的我,嘬了一口烟杆,问道:“怎么,小伙子,你也来凑热闹啊。”老先生一边说着,嘴角一边露出浓烟,我点了点头:“小时候跟着奶奶经常去公园或者剧院去看,后来我们那边剧院拆了,那群先生们也老了,小县城也没人再唱了,就没再看了,后来去了北京,工作又忙,偶尔也会抽空去看看京剧,桂林人还是想念这一口桂柳话。”老先生笑了笑:“呵呵呵,你这年纪也没多大吧,难得啊难得啊。”我也笑了笑:“哪里哪里,太阳还没落山,老先生要不要去茶馆坐坐?”老先生抬起脚,烟杆往鞋底敲了敲:“会下象棋么?”我回道:“这个当然,要不咱两杀两把?”老先生又问道:“有好茶么?”我也回道:“这个自然,我上次去贵州带了点七舍,店家跟我说是母树的老茶,想请您尝尝。”老先生又从烟袋里拿出点烟丝塞好,点燃吸了一口,跟我说道:“带路。”

我从展示柜上取出一个纸囊,拿到老先生面前,我把纸囊双手放到他的桌上:“您瞧瞧。”他把手往茶具上摊了摊:“来,杀两把我也回去吃饭了。”我点了点头:“行。”说完我便点燃了些许无烟碳放进风炉,又从一个矿泉水桶里接出一铫子水,放在煤炉上烧着,老先生见状笑着点了点头,我们都没有说话,不一会铫子里便传出丝丝“呼呼”的声音,我用一个檀木勺盛了几次茶叶放入铫子中,老先生依然是笑着点了点头:“来杀一盘?”,我点了点头,待到二沸之时,我们只是走了不过十手,我赶忙取出熟盂,舀出其中浮沫,舀完后便继续与老先生下棋,我正在思考时,铫子“咕噜咕噜”的响起,我赶忙将铫子拿下风炉。又用镊子取出两个茶盏,用铫子里的茶汤润了润,给老先生倒上半杯。

老先生嗅了嗅杯中的茶,摇了摇头:“你这什么母树老茶,这明明是新树新茶,你哄骗我老头子呢。”我又是尴尬的笑了笑,我指了指棋盘:“大爷,咱下棋。”此时的棋盘已经被拨乱,我们又重新摆好后,老先生“哼”了一声,便开口:“你个小孩我不欺负你,你先吧。”我笑了笑:“大爷,这规矩不能乱,您着红棋,您先。”他点了点头:“哼,还算你懂点事,来当头炮。”我笑了笑:“嘿,大爷当头炮,我来个单提马。”

杀了一把,老先生赢了,铫子中的茶汤也见了底,老先生站起身来伸展了下,跟我说道:“你小子不错,明天我还来。”我也站起身来给老先生送到了门口,稍稍弯腰向他说道:“明天我还在这等着您。”老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第二天,老先生如约而至,我有给他换上了一饼七子,正如昨日一般下棋品茶。他突然问我:“你这一个酒吧一个茶馆忙得过来么。”我笑了笑:“我还有两个伙伴,平日里我们大多都在酒吧,偶尔来茶馆喝喝茶看一看。”老先生冷笑了一声:“小子,分歧于汝,而二于物,茶馆挺好的。”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回道:“您有所不知,现在的茶馆都没什么人来了,我们也需要吃饭啊,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们这啊,刚开,原来我们在北京的时候,倒是茶馆比酒吧的生意稍微好上一点点,不过也只是一点点罢了,那个时候还不用交房租,可是水电也是入不敷出,虽然在这也不用交房租,但是每个月茶馆的水电啊,还是得从酒吧的账面上支出。”老先生有些愠怒:“那是你们不用心,你们要是用心,我天天带着我那帮老伙计来给你们捧场。”我谄媚的笑了笑:“嘿嘿,大爷啊,那我也不能靠着您吃饭呀不是,您是可以常来,可是现在出来喝茶的人毕竟少了,谁家没个几套茶具啊。”老先生拍了拍桌子:“那你就应该像这样吗?”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到另一张客桌上,用手在上面一抹,又走到我面前把手递给我看:“你瞧瞧,你们这样,能有客么?那客来了坐哪啊?”我有些羞愧,因为来茶馆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来买茶叶,买完便离开了,剩下的那一个,不是朋友,便是同行,我与房东对于茶馆的客桌客椅自然也不是那么上心,房东把那些茶叶当作宝贝,每天打扫,所以也不至于像这桌椅板凳一般。

老先生见我没说话,叹了口气:“做生意要有个做生意的样,不管做什么都一个样,你得心无旁骛。”我弯下腰拱了拱手:“小子记住了。”

第三天,老先生没来,我便走到公园去碰运气,正巧,一群人围在一个地方,我走了过去,众人围着一张桌子,老先生正在和另一位老先生铺着羊毛毡,还有一位老先生正站在一旁研磨。老先生铺好羊毛毡抬头看见了挤入人群的我,向我摇了摇手,我便走了过去,他指了指砚台:“来得正好,你来。”我从研墨的老先生手中接过墨锭,在砚台里推磨起来。老先生看了看我研墨的手点了点头,而后又让跟他铺羊毛毡的老先生跟他切起了宣纸铺好。这时候我发现,老先生的镇纸是两方一板过的金丝楠。他抬头朝我说了句:“好了,给我吧,今天我就送你一句话。”我双手拿起砚台,送到老先生旁边,老先生又朝我说了句:“看好了,小子。”

我看着老先生在纸上龙飞凤舞,我便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起来:“靡。”老先生转身润笔,看着我说了一句:“不错。”老先生接着写,我也接着念:“不。”老先生没有再与我说话,润笔,下笔,润笔,下笔,一直在写着。不一会便出现了八个大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不断的嘀咕着这句话,走到另一端与老先生将其平端而起,放到桌子另一端,又用一方闲置的镇纸压好,不停地看着这八个字,周围有些人也凑上前来围观,人群中也不断传出“好字”“写得好”等声音。

我陪着老先生写了一下午的字,他把写好的字都送了出去,得到的人都欢喜不已,可众人都有一个疑惑,就是没有一幅字是落了款的,得字之人纷纷问老先生,老先生却摇了摇手:“名字只是让别人叫的,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众人已经散了,我帮老先生把东西收拾好,正要叠起老先生送我的那幅字准备带走,老先生拦住了我:“你等等,这幅字你还不能带走。”我有些疑惑:“大爷不是说要送我么?”老先生走到我跟前接过了那幅字:“送你是不假,但不是现在,你回去等着吧。”

过了大概半个月,我正在酒吧看着账本,突然门外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诶,慢点慢点,对,来,放这,先等着。”我抬头一看,正是老先生,我赶忙走出去迎接,老先生身后站着两位师傅,一个扁平的纸箱立在地上,老先生看着我:“来,小子,你们这开业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就当送你的了。”我有些疑惑,指着纸箱问道:“这是?”老先生回答我:“你先赶紧把茶馆的门打开。”我走进酒吧拿钥匙,示意林接了三杯热水端到茶馆。

两位师傅把那扁平的纸箱送到茶馆后,老先生环视了一圈,指着一个展示柜上的空墙跟那两位师傅说道:“来,就挂那。”等师傅拆好纸箱,我便看见了一块匾,那块匾便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老先生笑着说:“一个茶馆怎么除了招牌连块匾都没有,这像什么话。”我笑了笑:“小子谢过先生了,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老先生摇了摇手笑了笑:“以后我来喝茶的时候,你小子可要给我便宜点。”我回道:“往后您尽管来就是,看上哪款茶也尽管带去,跟小子谈钱您可折煞我了。”老先生笑了笑:“生意是生意,该多少我又不会差你的,别搞得我跟个强盗似的白吃白喝。”我笑了笑:“是是是,先生说的是。”

送走二位师傅后,老先生又坐下与我喝茶,他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几个字。”我摇了摇头。老先生抬起头看了看那四个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痛心啊。”我给老先生添上了热茶,他接着说:“我前些年还在剧院看戏看话剧,这些年啊,也只能在公园过过干瘾,或者等到有什么活动啊节日的时候,才能看看真正的舞台上,真正的戏,就那天,还记得么,那天,那几个先生,这要在以前,哪有先生自己拆台的啊。”说到此处,他拍了拍胸口,喝了口茶,我又赶紧给他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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