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佳本来准备去室内泳池欣赏美人画骨的。

她一贯风风火火,在心情逐渐恢复之后,骨子里的热烈便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

一到午夜十三时,年轻的女鬼就兴冲冲地跑出房间,准备去室内泳池一睹芳华了。

她跑得快,一个没留神儿撞上一只轻飘飘的鬼,自己没啥事,被撞的却飞了出去。

朱嘉佳急忙刹车:“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看清被撞的倒霉鬼的模样之后,朱嘉佳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内心吃惊又惶恐。

被撞的鬼稳住身子,声音弱弱的:“没关系……”

两只鬼打了个照面,顿时都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我……”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莫名的尴尬在两只鬼之间散开。

良久,朱嘉佳移开视线,期期艾艾地开口:“忱遇哥……”

“嗯。”

蒋忱遇轻轻应了一句。

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她刚才好像很开心,是他从没见过的开心,也是……

朱禹沣口中出现过的开心。

自两人相识以来,朱嘉佳脸上就没再出现过这样欢乐的情绪了。

大概……

是因为他吧?

朱嘉佳又是沉默许久,终于忍受不了两人之间凝滞又尴尬的气氛,猛然转头对上蒋忱遇的眼。

“忱遇哥……是我对不起你,我……”

我害死了你。

朱嘉佳的话没说完,哽在喉间。

她是个杀人凶手啊。

——即使这个人是她不那么喜欢的兄长的男朋友。

她从来没想过要他死的。

“你……”

蒋忱遇从她的表情中品出端倪,不由蹙眉。

“你没有看那个U盘吗?”

他问。

朱嘉佳茫然一瞬,然后恍然大悟:“那个U盘是你给我的?”

见蒋忱遇点头她又道:“怪不得!我没来得及看……那里面有什么吗?”

她还道谁这么了解她的颜控属性,叫执绋来送东西。

原来是蒋忱遇。

她哥哥的男朋友。

——虽然不愿意承认,蒋忱遇在人际交往方面心思确实细腻,两人不过粗粗见过几次,也叫他摸透了朱嘉佳的性子。

要不是蒋忱遇是男人,朱嘉佳完全不介意多个这样子的嫂子。

可惜……

“那里面……”

蒋忱遇欲言又止,到底将话吞了回去。

他该怎么告诉朱嘉佳呢?

他的死与朱嘉佳虽然有点关系,其实追根溯源又没什么关系。

就算朱嘉佳不推他那一把,他也会死。

区别仅在于,是朱嘉佳推了一把导致心脏病发作,还是心脏不受重荷罢工。

他该怎么同她说,造成他死亡的,其实另有其人,而那个人……

是她无比信任的亲人呢?

如果她知道这些,一定会崩溃的吧?

蒋忱遇左思右想,维持着温和的表情说道:“没什么,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微微停顿一瞬,又迟疑问:“你……怎么也?”

他以为朱嘉佳会打开U盘,知晓真相,没想到她竟然死了。

会不会是那个人杀的?

因为他给的那个U盘吗?

朱嘉佳提起自己的死因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害死你心里难受么,没看路,就……摔下天桥,这才死掉的。”

瞧这死因,好像人为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

到底还是因为他啊……

蒋忱遇心里有些滞闷,生时的心脏病又发作了一般,叫他整只鬼都开始颤抖。

明明他已经是一只鬼了不是吗?

如果、如果他的动作再快一点,叫朱嘉佳知道自己不是杀人凶手,她是不是就不会……

一旦开始想,蒋忱遇就停不下来。

他一生问心无愧,只在朱嘉佳这里踌躇不前。

“忱遇哥?蒋忱遇!”

朱嘉佳见男鬼突然开始颤抖,顿时着急地呼唤。

这瞧着好像不大对劲,可蒋忱遇不是已经成为鬼了吗?鬼还能得心脏病不成?

蒋忱遇回过神,面色更白几分:“我没事……佳佳,你是要去玩吗?直接去吧,不用管我。”

“你真没事?要是不舒服去找挽歌大大啊,别忍着,这可是关乎下辈子幸福的事儿。”

朱嘉佳可没忘记蒋忱遇生时是个什么体质,对他的身体状况别提多敏感,就怕他又出点什么事。

“真没事,放心吧,都成鬼了还能得什么病?”

蒋忱遇短促地笑了一声,与朱嘉佳告别。

目送走朱嘉佳之后,他缓缓飘到前台,对着正在记账的云不禄询问:“云先生,薛大人现在何处?”

云不禄刚登记完一位客人的入住信息,正在整理客栈收支情况,听见他的问话抬头。

哦,是蒋先生,大客户。

他笑着回答:“薛小姐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待客厅内,不过刚才正有客人进去,您需要稍等片刻。”

“哦,是这样。”蒋忱遇点点头。

云不禄:“您在旁边的雅座等待便可,薛小姐空下来我会来告诉您的,您现在魂体虚弱,莫要过多操劳。”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茶座,提笔继续记账。

蒋忱遇却没离开,呆立一会儿之后木木发问。

“云先生……我想问问你,如果因为你的缘故……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你会怎么样呢?”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亏得云不禄常年与鬼打交道,能解其意。

他放下笔,认真地看向好像有些迷茫的客人,语气温和:

“什么叫做因为我的缘故?是我害死的人,还是说我无心之失,使人殒命?”

“我……她是受我牵连……”

“蒋先生不必过于劳心,人各有命,您怎么就知道她是受您连累致死?或许没有您,她依旧会因为其他原因在那一天死去,命数之理本就无迹可寻。”

云不禄似是想起什么,唇边滑开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尚生时,是朝中官员,因为文采出众,颇得帝王看重,但您看我如今这模样……”

“我死亡时不过三十有余,满腔抱负不得施展,只因为受到恩师与逆党斗法的波及。”

“最初时我是怨恨的,我不明白为何我就遭到波及身陨,我放不下背后的家族与亲子,我怨恨逆党,也怨恨恩师。”

“后来……我来到这里,薛小姐告诉我,即使在那一场斗争中侥幸存活,我依然会因为各种原因在同样的时间死亡,可以是疾病,也可以是意外,总有法子。”

“卷入朝堂明争暗斗的漩涡,只是最合适的一种死法而已。”

“这般说,您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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