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长平的烽火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跨入了第三个年头。

秦赵两国在长平各筑营垒,各自囤积了三十余万的兵力。廉颇只有苦守之力,王龁亦是进攻不能。双方都想要打破这样的僵局,可都无从下手。

这样长达两年的对峙僵局,让秦赵朝局里的每一个人都烦躁不宁;长达两年的窒息压抑让两国的士兵将士都身心俱疲;时间消耗着国家的财力人力与粮食,消磨着每一人的意志,销蚀着两个国家的血脉精气。

五月夏中。

渭水河畔灞桥边上,近水之处,早已是遍地绿草盈盈,两岸杨柳依依。

就是这几日,秦国的咸阳宫内,赵王派来的议和使者郑朱来到。秦王召见了一次之后,便只叫丞相范睢出面去应付了。

赵王年青气盛,终究是先熬不住;可秦王呢,他幼年登位,却在自己母亲宣太后的威势下熬了整整四十年,熬到了太后死去,熬到了如今独掌权柄。

这点时日,他熬得起。赵王越是心急,他便越是不急不慢。

他耐心地在等着白起。

没有武安君,老而不死的廉颇将拘泥不化的王龁死死地扛在了长平。而这整整两年,白起都遵照靳韦的吩咐,在渭水河畔钓鱼修养,刚刚几日前才回了咸阳城。

他的病终于要好了。

秦国也实在是太需yào

白起重新出山了。

可若要白起再统兵,便要先安抚不安的范睢。应侯对武安君军功的嫉妒。逃不过秦王的眼睛。

如何制衡这秦国最重yào

的两个人,秦王一点都不着急,他还有一颗棋子:月夕。

月夕已经许久没有去长平了。一心只在灞上大营训练飞鹰锐士,刚刚又被秦王召了回来。这样的季节,她风尘仆仆地赶回,身上又脏又累,宣华宫里若有一桶温温的水等着她梳洗,可该是多舒服的一件事情。

她不需想得太多,她晓得吕盈会为她准bèi

好一切。然后站在宣华宫的殿前笑着迎她。月夕常常觉得自己有些亏待了吕盈,吕盈比她还要大上两岁,这样的年纪。便是宫女也都要准bèi

着出宫嫁人了,吕盈却陪着她守在宣华宫。

她不愿意插手吕盈与靳韦之间的事情,可又不愿吕盈这样被耽误着,她自己大多时间在外。也根本无法为吕盈好好谋划将来。

好在靳韦自晓得了师父的死讯后。确确实实有些变了。他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来宣华宫,将武安君的病情告sù

桑婆婆和吕盈,又托吕盈转告月夕。

吕盈每月都会等着那两日,翘首以盼。

而月夕,她也一直在等着什么。可等着等着,等到的一直都是失望。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甚至连自己在等什么都忘了。

若是刻意的遗忘。会将心里的相思也淡忘了么?

月夕赶回到宣华宫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殿前台阶之下站了一队士兵。大约五十余人,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长矛,人人面上都有些紧张凝重之意。月夕顿时觉得有些不寻常,下了马迎向他们,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宣华宫来做什么?”

其中一人大概晓得月夕的身份,高声道:“姑娘,宫里发xiàn

了赵国的细作,靳常侍带人在搜宫。”

“细作?什么细作?不是说赵王派人是来议和的么?”月夕讶声道。

“详细情况属下不知。只听说几个时辰前那几个赵国使者在大殿向秦王辞行,恰被靳常侍瞧见了。常侍立kè

见了应侯,说其中一人怕是细作,定要捉回去。带人去捉时,那个细作已经不在赵国使者的队伍里了,有人说好像见到他入了宫。”

月夕顿时哑然失笑,这赵王倒也真是敢做敢为,竟然敢在议和队伍中夹派细作。这细作所为何来呢?而且行事如此不密,竟然被靳韦认了出来。

“小师兄认出来了?小师兄总共也没见过赵国几个人,怎么一个赵国细作反被他认出来了?”月夕脑里不住地思索,突地念头一闪,莫非是……

赵括,可会是他么?

她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不自禁的脸上全红了,却听见台阶之上,吕盈惶急着叫她:“月儿,你快来……”

她好像遇到了难题,听到月夕的声音,立kè

求救。月夕只怕吕盈出事,立kè

轻轻一点,跃身飞上了台阶。

靳韦带了两个人,和吕盈四人正正站在宣华宫门前。还有几个小宫女,躲在宫门内,露出几张小脸,对着四人指指点点。

“你胆子大了,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人了?还敢袒护着外人?”靳韦瞧见月夕赶来,对着吕盈狠声说了一句。吕盈涨红了脸,既似畏怯又似羞赧,而靳韦却是一副咄咄逼人之气,右手高高举着,正要落下来。

月夕掠身而上,拦到了两人之间,一把握住了靳韦的手,笑道:“小师兄,吕盈是我宣华宫的人,要打要骂,也要我来,不劳你越俎代庖了。”

靳韦将手一甩,左手将月夕一推,指着吕盈道:“你快说,那人到底在哪里?”

“我没有见到什么人。”吕盈又躲到了月夕的身后。

“还在扯谎!”靳韦怒道,朝着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上前道:“属下亲眼瞧见那人进了宣华宫,还见到这位姑娘悄悄带了一个人进了宫内。”

“我没有……是你们看错了。”吕盈埋下头,怯生生地说。

“你们寻什么人,要寻到我宣华宫来?”月夕大约听明白了始末。这随从不敢多嘴,只看着靳韦。靳韦微微哼了一声,沉声道:“赵国来的那群使者中,有一个人甚是古怪。身份……我亦不敢十分确定,要捉到了他,才好慢慢拷问。”

若是赵括,靳韦怎会不敢确定?而且若是赵括,靳韦恨不得月夕早同他撇情干系,绝不会将此事这样坦然相告。月夕顿时心中有些难言的失落,她转问吕盈:“你真的没见到有人进来么?”

“没有没有。靳大哥一来便气汹汹的要我交人,可我真的没见到他们说的那个人。”吕盈眼中泛泪,极为委屈。

“吕姑娘或许不曾见到,可我亲眼见了那人进了宣华宫。常侍,再不搜,那人便要逃走了。”随从大声催促靳韦。

“这样说来,你并未真zhèng

瞧见吕盈带了那人进宣华宫?”月夕微笑道,“那你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什么都瞧见了?”

随从顿时哑口无言,靳韦瞪了他一眼,他低声道:“我确实见他入了宣华宫……”

“你是应侯的人?”月夕笑着问那随从。随从立kè

傲然点了点头:“属下从前跟着郑安平大人,现在听郑敢的安排,跟着……”

“跟着小师兄么……我晓得,”月夕仍是笑着,突然脸上一寒,冷声道,“你们丞相府的人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暗中窥视我宣华宫。是不是以后我们宣华宫里吃什么饭,见什么人,几时入寝几时起身,都要问过你们丞相府了?”

随从一愣,忙收敛了傲慢之气,道:“属下不敢。”

“不敢么?”月夕冷笑着,斜觑着靳韦,“这里从前是宣太后的宫殿。如今虽然是我住着,可这里,从来都是只有秦王一人来得,连应侯都不敢擅入,你们是什么人,也敢这样大大咧咧地闯进来了,对我宫中的人不敬?”

她声色俱厉,面上登时便有了一股威严之势。随从被她说的语塞,呐呐地缩到了靳韦身后。

月夕却又笑道:“你不必指望我小师兄,他说什么也不顶用。你们要搜,我只给你们一句话:吕盈说不曾见到,便是不曾见到。若不信我,还非要进我宣华宫,那便去向秦王请旨,请到了旨意,我宣华宫自然由得你们随便出入。可若是手无凭证,还对我的人无礼,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极是好kàn

,话语之中却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她这话已经讲到如此地步,靳韦若再与她以硬碰硬,便是自讨没趣了。

靳韦恨恨地盯了一眼吕盈,悻悻地挥了挥手,便要带人离去,却听到月夕在背后扬声笑道:“几位,就这么走了么?得罪了我们吕盈姑娘,难道也不道个歉么?”

“月儿,算了。靳大哥也是公事公办……”吕盈见到靳韦面色难堪,连忙扯住了月夕,意图息事宁人。

月夕却冷笑道:“小师兄,吕盈如何待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她若是会骗你,当初也不会舍了命去救你。你要公事公办,又何必这样与她撕破脸皮,一句好话也没有。莫忘了,她左臂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靳韦拉长了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哼道:“走。”他们下了台阶,与众人会合,又朝着西北的秦王宫而去。

月夕冷冷瞅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半晌才轻叹一声,转身入了宣华宫。她径自朝寝殿而去,见吕盈紧紧跟在身后,便笑道:“可为我准bèi

好热水了么?我累极了,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自然准bèi

好了。”吕盈忙道。她见四周无人,轻轻扯了扯月夕的袖子,低声道:“月儿,我有……”

她话还未出口,见到桑婆婆从一旁缓缓踱步而出,她忙退开两步,低声称呼:“桑婆婆……”

“桑婆婆……”月夕亦婉声称呼。

桑婆婆微微颔首,瞧着吕盈,冷声道:“你怕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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