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苏家不比从前,仅存的这处宅子是曾经三座大宅之中最小的一个,并不算太大。但是李羡言和出来相迎的小芸小茴二人,也要走上一小会才能来到内院,前面的小茴自是连看他一眼都多余,十足的冷脸白眼。倒是小芸一身浅绿色的衣衫,步履很有小家碧玉的味道。

跟在身后李羡言的眉眼带笑,小茴很不喜欢,比起这幅假的要死的虚伪,反而是自家少爷那张总是能用话把她噎死的嘴脸要来的畅快的多。

李羡言倒是并不觉着什么,手里把玩着腰间的双鱼玉珏,在他看来,到底不愧是那人身边的婢女,年纪虽小,却已经可以养眼见人了。

想到吴木心,更觉得心中一微荡,他李羡言自认算得上世间难寻的奇男子,不说腹中城府,至少眼界格局,还有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东西,绝不是花钱都要计较的落魄人家能给的。

虽与李凤言是同父异母的骨血兄弟,两人关系其实并不亲近。在他看来,李凤言那种十足的纨绔相,实在是入不得眼,什么一人主内一人主外之说,李羡言每次听了皆是嗤之以鼻。

之前听说了自家那位弟弟与苏青黄的赌约,一时腾不出功夫,今夜特地来瞧个深浅,饱眼福还在其次,他真正在意的,是最近名头突转的苏青黄。

那一把冲天大火烧掉的不仅是上千两的药材,毕竟这里的手脚他比谁都清楚,更托住了苏家本来摇摇欲坠的信誉。

李羡言不认为曾经的苏青黄能做出这样的决断,再算上比武场上一拳轰飞了魏家的魏千乘,总以为苏家枯朽的只剩一个外姓的吴木心撑住场子,树倒猢狲散是早晚的事,没想到苏青黄突然开了窍,自勾起了他的兴趣要来看个究竟。

算起来他李家与苏家从苏青黄爷爷那辈就在医药行当斗法,好不容易如今压了过去,又怎能不让他一沉到底。

如此想来,心里更是畅快,摆出了一副杨柳春风的笑脸,前脚迈过道不算高的门槛,刚抬头一眼,正主就在眼前。

“苏公子,久仰久仰。”李羡言抬手道,语气热络的仿佛深交已久。

桌几前,先出来一步的苏青黄正坐着咽下了一块甜糯养人的核桃酥,又招呼着两个小丫头上前一人一块,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笑的比李羡言更加的灿烂。

“该是苏某幸会才是,李公子的到来真是让苏府蓬荜生辉啊。”苏青黄说道,声音做作的让小茴听了直撇嘴,难道这就是读书人间的虚伪面皮,她的小脑袋想不通。

可是就连在一旁不懂那么多规矩的小茴都能看出来,自家公子嘴上说着客套话,身子竟是没有一点起身相迎的意思,这在吴地青郡的规矩中,算是颇为无礼了。

但李羡言脸上是没有任何的不悦,颇有被打了左脸还把右脸伸过去的意图,自己主动上前找了个石凳坐下。

这位怎么说也是逐步开始学着掌控一个家族的人物,出门在外无论是谁都要给几分薄面,那本就很有味道的英俊眉眼里,更有着普通世家子弟没有的一股独特气概。即便两人是第一次相见,还是能对坐闲聊如相知多年的老友,就算背后都带着刀子,可这人前的相见恨晚脸面功夫两人做的是十足十。

小茴只觉得两人讨论的全是些家长里短,实在无趣,又不是两位姑娘,何苦对日常琐事来的这么多兴趣,由是越发的坐在椅子上不耐烦。素来乖巧的小芸却一直站在一侧侍立,听着两位在青郡勉强都说的上举足轻重之人聊着些在小茴听来全是放屁的废话,偶尔上一杯茶水,神情微凝。

而这个时候,后面的门口已有了脚步声。

“木心,真是许久未见了。”见了一身素袍步子平稳而出的吴木心,李羡言赶紧站起了身子相迎,虽说是客套语气如常,温和有礼。苏青黄还是能从他李羡言脸上看出那转瞬即逝一丝欣喜的意味,对于那点心思,苏青黄心里门清。

“当年一篇《青城赋》震惊四座,每每秉烛夜读,这里面的妙处都让在下受益匪浅。”李羡言明显为了这次会面做足了功课,面带笑意侃侃而谈。

“秀九天之云雨,垂百世之文章。京城那位大人手中生花妙笔的挥毫评语,整个青郡文坛都是与有荣焉。”

“除却早年郡守大人的高中,青郡已经很久未在上头如此风光过了。”谈起吴木心的事情,李羡言如数家珍,只是。

吴木心到底是那个让苏青黄赞叹玲珑剔透心思,心有千千结的吴姑娘。

她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站在苏青黄的身侧,身子微靠,脸上不红不白,表情不尴不尬,亦不言语,就这么看着李羡言,似笑非笑。纵然一字未发,却远胜百句千言。

“内人性子腼腆,不善言辞,让李公子见笑了。”苏青黄静静起身,对着李羡言笑的那叫一个腼腆。

“无妨,早听说吴姑娘性子恬淡,当年内弟不争气,曾为姑娘满载一船盛开桃花撒在这秦淮河畔,自以为风流潇洒能博美人一笑,却被姑娘一句不过一倚仗祖德纨绔尔驳斥的哑口无言,自此之后他的性子竟真的慢慢沉淀了下来,说到这里,我李家是着实欠了吴姑娘一个人情。”李羡言笑了笑,大有玉树临风的味道。

“还有这事。”苏青黄似笑非笑的看着身旁的吴木心,若是能有幸见识到当时场面。

想象着吴姑娘素衣习习身临江畔,如水葱的玉指指点一汪如火江水,摸着身旁小丫头的发髻轻声道,不过一土鸡瓦狗尔,上不得席面。

“滋滋,那一定会是这世上最波澜的的风景吧。”苏青黄暗自感叹道。

“有过吗,不紧要的事情,不记得了。”吴木心浅笑的摇了摇头,这姿态仪止,真是小芸无论怎样倾慕都是学不来的。

“这样吗,吴姑娘贵人多忘事,苏家事无巨细皆要一个女子来操持,想必平日里是忙碌的很,不记得也实属正常。”被人如此驳了李家的面子,他李羡言竟也不恼,反而是夹枪带棒的回了句。

“说起来苏某人真是恬为家主,这些年一直懈怠苦了心儿,倒是多亏了当年李家那两千两银子,才能让苏家残喘至今。”轻轻的捏起一缕吴木心水烟色的发丝,苏青黄无意识的将其绕在指尖轻嗅,有淡淡的药香。

当年吴木心尚且稚嫩,可硬是凭着一份手抄的方子在药行搅起了好大的风波,最后生生的从李家李凤言身上扣出了两千两,这些银子虽没有让当时的李家动了筋骨,却足以肉痛。

也是从那时候起,被禁足了整一个月的李凤言放出了那句“非吴木心不娶。”的荒唐话,换来的,是半夜路过街头被套了三次麻袋,从此消停许多。

“更何况这天色将晚,心儿今日上下操劳了一天,虽然对家中向来费心,但是这夜晚见客的小事,我也实在舍不得让她太过劳累,毕竟,今晚。”

心儿,今晚,操劳,这几个词都轻飘的寻常,也刺耳的异乎寻常。

吴地风俗,夫为妻添小字,无字闺房新嫁女,夫来小字弄红装。这是苏青黄第一次称呼为心儿,本在心里担忧着吴姑娘会开口否认,吴木心却是温婉大方的应了声,当然,若是忽略了腰间的那点被揪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嫩肉的话。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李羡言自是不能再在这里跟个没事人坐着了,脸色平和起身,对着苏青黄微微颔首。

“那在下便不再叨扰,其实今夜来访,也是因为上次吴姑娘落在下府中的几本《金匣药方》还未拿回,这次李某特意来此归还。”说着,李羡言从怀中取出了几本古书,像模像样的放在了桌上。

“那就先告辞了。”不忘有礼貌的笑笑,并不停留的转身出门而去,临了最后还不忘往话里加上一句软刀子。

李羡言就这么走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不是知己,喝不到一个桌上,反而是背后都巴不得对方去死,而且两人似乎都见到了自己想见的,自是没理由再待下去。

苏青黄看着李羡言的身形消失在门口处,懒散的伸了个腰,感慨了句说道,“真他娘的累,这李羡言还真是比他那脂粉味过头弟弟强的多。”

“是啊,这个人就是虚伪的让人讨厌,明明刚刚应该发脾气,最后还是装出了一团和气,他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小茴开口说道。

“比我还讨厌吗。”苏青黄笑嘻嘻的问道。

“嗯。”小丫头可爱的点了点头,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又被绕进去了,生气的原地跺了跺脚,惹得吴姑娘这样恬淡的性子都巧笑嫣然。

“他很聪明。”另一侧一直安静的小芸突然开口说道。

“尤其是这最后一句,想要挑拨姑娘和少爷的感情,其心当诛。”

“还是小芸儿心思伶俐,该赏。”说着苏青黄拿起了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块核桃酥,喂进了小丫头的嘴中。

“像这种见了什么人都是一副温和态度的,若不是性子太软,那八成真是略争气的。”苏青黄接着说道。

“毕竟没有哪一个大家纨绔会没有一脸的温和谦恭样子给他所在意的人看。”

“只是,能被小芸儿看出的聪明,那他,还不够聪明。”

“你说对吗,苏青黄。”前半句是对着院中三位美人说的,后半句,是说与自己听。

何况气元五境,许是李家用了什么秘法,不过这般的不显山露水,他苏青黄怎敢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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