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苏家,此时旁人都睡了,唯有一盏亮灯的,是苏青黄自己的房间。

屋内,苏青黄盘坐于床上,微微阖上双目,没有一丝声响,良久,才有微风浮起,屋顶檐铃轻响,一层淡寡如雾的灵气缓缓荡在半空中,苏青黄重新睁眼,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苏青黄,你说,你到底还藏着什么呢?”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夜里晚风微起,有星辰落于银河。

“反正也是睡不着,难得这大好景致,不来上一壶桃花佳酿真是辜负了啊。”苏青黄笑话的看着窗外,取过桌子上晚上新放的青瓷酒壶,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屋顶。

看着屋顶上被月色拉的长长的影子,苏青黄略有自嘲道:“我这是否称得上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呢。”

“便是这里的星空远比前世来得干净璀璨,我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一口吞掉了半壶清酿,虽然度数比不得前世的白酒,但这么个喝法却也是略微呛人。感受着喉咙里流转的回味,苏青黄痛快的抹了下嘴角,就这么躺在屋顶上看着天上,难得的心思放空,这时候没什么尔虞我诈,也没什么修行一途,有的只是一人,一壶酒,一轮明月,漫天繁星。

他本就不是什么喜爱勾心斗角,玩弄权势算计之辈,来到了这里却要强迫的捡起这些算是之前讨厌的玩意,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品出来。毕竟这一大家子若是没个依靠,老的老小的小,外加上一众姿色媚人的女眷,用屁股想也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

李家,还有那背后的,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路漫漫其修远兮,这条路他从踏上去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了回头路。

可想到最后,还是只剩下那么一句,“真是矫情,何必顾虑那么多,便是看天命,总要尽人事,当无愧此生。”想到此处,苏青黄总算开朗了些,纵身一跃回屋。却不曾发现另一处的房顶不起眼的角落处,同样是有一道倩影,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他,直到他回屋,才没发出声响的悄然离去。

……

次日正午,好一个晴朗艳阳天。之前被一场春雨而中断了的大比,在青郡郡守许骁的授意下今天重新召开。因为大比是青郡府衙牵的头,官方色彩浓重,今儿个许骁没有亲自到场,只遣了个心腹过来,但附近有空闲的平头百姓们仍然来了大批的过来捧个场凑个热闹,甚至比之前的第一天还要热闹,由是擂台外面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更加上了来做声音的小商小贩,一时间卖小玩意的和吃食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说你呢王秃子,你他娘的倒是下注,不下注给我滚一边去别在这占地方,挡着后面的人了。”一旁的赌档,有维持秩序的打手仗人势不耐烦的嚷道。

这种时候,赌档永远是青郡最热闹的,这种平日里难得的盛会,乌压压的赌徒们一个个红了眼朝着桌子上下注,大把大把的银子铜钱如流水往外洒,在一旁堆积的有三尺来高,赌场上面无父子,想要在这赚到银子,非要有过人的眼光胆识不可。

那被叫做王秃子的男的一脸的便秘表情在桌前纠结了许久,手里那一锭银子攥的全都是汗,仍拿不定主意投在哪一位身上。按说依着曾经的经验,这银子是指定要投到苏青黄对家的人身上,可之前的那一场苏青黄的惊艳表现着实让不少人差点倾家荡产。

他王秃子自小死了爹娘,临了现在三十出头都没个婆姨,被他们村里全村人当成个笑话,手里的这块银子还是去年帮工一整年东家给结算的工资。本想着今年好好休息几天,但这难得的机会不冒着风险博一下,他这辈子哪还能娶上媳妇,村头的王寡妇早给他放出话了,没二十两银子休想碰她一个手指头。

一边是之前出了名的青郡纨绔,被大伙口口相传提上名字都要往泥地里吐上两口唾沫的那种,另一边是他这一场的对手,王秃子当然没那个福分去认识人家。不过从刚才几个号称是内部人家伙的口中听到的,这位境界淬体二境,但要远远强于上一场的魏家少爷,名叫黄正国。是个表面看起来没大家族依靠,全凭自己在拳场上打拼出来的。

听说了如果这次大比表现突出能被郡守看上眼,能在府衙留用,这人特意过来,想凭着身手闯出点名堂,万一能被许骁高看上一眼,那可就祖坟冒青烟了。:

选哪个?王秃子犹豫不决。

在他正犹豫的时候,后面跟他一个村子的二愣用力的从后面挤了进来,五吊大钱全压给了黄正国。

王秃子斜了他一眼,说道:“二楞,你总共家里就趁这么几个零碎,今儿个都压在这上,不怕出了个万一连裤子也赔进去,明天光腚出门。”

二楞呵呵一笑,阴阳怪气的回了句:“秀儿说了,要想娶她过门,起码要二人抬的轿子外带五两银子的礼钱。等过了今天这几场,我的这五吊的大钱就会变成二十两白花花的雪花纹银,到时候,秀儿跟了我,不比你王秃子要好的多。”

二楞嘴中的秀儿,正是王秃子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王云秀。

本是外村人嫁到了他们枣庄,生的那叫一个眉目含情,荡漾入骨,谁成想婚后才过了三年,她的丈夫因病过世,从此这枣庄一枝花成了无主之人,一直被村里的几个光棍惦记着。奈何她。眼光甚高,张口二十两银子彩礼钱,本分人家们谁家里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所以这么多年过去,王云秀都老成了昨日黄花,还是未曾寻到愿用二十两银子下聘之人。

王秃子咬了咬牙,总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跟着大流在后面吃的永远是残羹剩饭。

“苏青黄啊苏青黄,我王秃子被人看低了一辈子,这次就咬牙的拼上一回,您老可别让我这生平第一次赌博就把老本给赔上了啊。”王秃子如此想着,把手里那锭银子狠狠拍在了赌桌上。

“我压五两银子,苏青黄。”王秃子天生的嗓门大,这一声更是咬着牙声音决绝,小半个场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有那么几秒,整个赌桌旁掉根针都能清楚听到,然后,由静变动,如同被压抑了的泉眼一下子喷涌而出,周围齐齐响起了大伙肆无忌惮的嘲弄声,让没见过世面的王秃子一下子无所适从。

五两银子对于有钱人。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一桌好酒席恐怕都要三五十两,不过大家族有人家自己专门下注的地方,在这个赌桌聚集的,大部分是青郡的所谓底层劳力,下等人。莫说五两银子,拿出来一两都会肉痛上许久。

“王秃子你是想钱想疯了吧,压苏青黄?整个青郡有谁不知道这位的泼赖德行,莫不是真以为上一场赢了是他翻身了?这魏家与苏家数带交好,苏老太爷当年与魏老爷子更是交情深厚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里面的猫腻大家早心里明镜似的,这是魏家还他苏家一个人情。”

二楞的声音更是肆意到极致:“就是,哈哈,买定离手。王秃子你脑袋没几根头发不说,怎么还这么不灵光,这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这下好了,秀儿你是甭惦记了,我二楞这次终于能抱得美人归。”

王秃子只是不语,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平日里被人嘲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他有个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的个性,认准了一个事,纵然这中间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和不理解,他都会一股脑的做下去。说的好听点叫穷且益坚,说的难听点,那叫愣,其实二楞这个名字,反倒更适合他。

虽然这事一时引起了不少笑料,很多泥腿子们等着看他的笑话,不过既然来了这里,赌注还是要下的,很快后面熙熙攘攘的人很快把王秃子挤到了一边接着下注,等到快要开场的时候,注下的也是差不多。

今天这一轮拢共有十六人八场比试,赌场特意分出了十六个黑色桃木方桌,上面大书上这十六位的名字,每一张桌子上的铜钱都能堆成个三尺来高的小山,除了苏青黄桌上的那点可怜银钱。

桌子前不少人翘首以盼,人头攒动乌压压的一片,王秃子紧张的脑门子全是汗珠子,这快到了开场时候下注都要停了,苏青黄那桌子上除了他的五两银子也就只有十几不到二十枚的铜钱。

“各位老少爷门们买定离手啊,咱们得下注到了开场的时候就要停止了,还没定下主意的都抓点紧。”伙计们在卖力的吆喝着,以争取在这最后关头再拉上点银子,不过打算下注的这时候早下好了银子,吆喝了几声收到的只是几枚铜板大子,正当要最后统计的时候,突然,一个小丫鬟怀里揣着个蓝布兜子从人缝中挤到了最前面。

小丫头把布兜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她把这些银子豪气的推到了桌上,小手一挥的说道:“五十两银子,全压给苏青黄。”

这几乎是等于白送来的银子,尖嘴猴腮的伙计们惊了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手脚勤快的收了进来。也不知道是谁家傻乎乎的丫头,拿着这么多银子来投一个稳输的局。不过管他呢,有的钱赚,谁能不乐意。

周围有好心人提醒:“小丫头,你从哪得来了这么多银子,全压给苏青黄不是找赔吗,被你家大人知道了可是要打屁股的。”

小丫头抬头看着一旁亭亭如盖的老槐树,细细碎碎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散落下来,她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眸,良久,突然声音空灵的说道:“你们这帮没见识目光短浅的,都把银子压给了黄正国,过不了一时三刻,你们恐怕连跳河都得排队去了。”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就是,这里哪一个吃的盐不比你吃的饭还要多。”

“算了算了,何必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指不定哪个大户人家的偷了主人家的银子,等着吧,待会输钱回去有她好受的。”

周围全是气急的挖苦声音,除了王秃子,还有另一位带着面具的公子哥。

“小姑娘,你为什么会觉得苏青黄会赢呢,毕竟他的德行这里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戴面具的公子哥半蹲着身子问道。

小丫头微侧着头,看着他说道:“姑娘说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况且有上一场为例,大家又怎知苏青黄一定会输呢。”

“那魏千乘可是货真价实的淬体二境,不说别的,一巴掌扇飞这里的几位总是轻而易举。”

“说得好,这么多成年人,还没一个小丫头见识来得高。”那公子哥笑着说道,想伸手摸摸小丫头的发髻,被她灵巧的避了开。

那公子也不尴尬,反而是转过身子对着桌上就是一拍,随后朗声说道:”我也赌苏青黄赢,通坊的银票,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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