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青黄手里的是什么?这大白天的正午,还能有如此亮度,这要是到了晚上,不比他娘的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把俺家婆姨的脸都照个清楚。”台下,有面皮黝黑的汉子摸着光可鉴人的光头说道,身旁之人同样一脸的迷糊,都是井底的蛤蟆,要不是有今日的盛会,这些平头百姓们平日里哪有机会看到武修们的手段。

可是他们不识得,不代表李存山不识得。

“武技?”在星芒闪现的那一刻,李存山便有所察觉,不过是转瞬之间已然确定。

淬体境可以施用的武技极少,而且大多数有着不可逆的副作用。如李家之标指,同是武技,以他如今境界强行施展,这根指头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除非日后真有幸遇到起死人肉白骨的医家。

然而那种俯瞰众生之人物,根本不是自己目前能够请的动的。好在李羡言与整个李家在之前有给予他承诺,最好是能取了苏青黄性命,也不算是一场空。

“去死。”李存山面目狰狞,这一指,是他四千个日夜的闭门苦修,是他后半生于李家的荣辱富贵。

所以当那一抹灿若星辰的流光划过,李存山身后已是没有丝毫退路,指锋直上,不闪不避。

李存山眼中,苏青黄的拳头之中仿佛握着亘古不变之星辰,下一刻,满是星光的拳头已经迅速挥出,这是一种由极静至极动的玄妙转变,同样亦是给李存山带来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

指锋对青光,二者接触的一刹那,场下大多数人不自觉的微眯着眼睛,实在是那团光球像极了天上的日头,光芒灼目,让人无法直视。

二人皆是先前压抑到了极致,所以此刻二人体内之精气神于经脉之中流淌,又打了个转,好似奔流到海还复回,由海入江,由窄至宽,自是在入海口处逆流而上,最后节节攀登,掀起了巨浪。

台下一时无声。

轰。

“这大晴天的怎会有闷雷之声。”又是先前那汉子,缩头缩脑的说道,看着天上明明好大的日头,连块像样的黑云也没有,真是咄咄怪事,可是无人应答。

一瞬间的失聪,好像是有一柄在众人心头轻敲,连心神都随着这一声而左右摇曳。

然后大家伙只见一个肉眼可见的光晕,自二人拳指相交处猛然爆发,而后迅速向四周蔓延,至于场中两人,在第一时间便已经被光芒所吞噬。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直到此时,底下看热闹的平头百姓们才将将回过了神,静寂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的喧杂。

“刚才那是什么,莫不是传说中的武技?”

“天哪,我江老六真没想到有一天能有幸见到武技,那是只有在外面能看到的稀罕东西,这下回去和老婆子可有得吹了。”

“是啊,郡中被许骁大人治理的铁桶一块,就是有武修也不能在咱们面前随意出手,这得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得有三十来年了吧。”犄角旮旯的地方,有老者看得激动,不住的用拐棍杵着地面说道,一口气喘不上来,不停的咳嗽,还好身旁有人照看。

那搀扶他之人好奇的问道:“三爷爷,您老见多识广,难道在三十年前您还见过别的武技?”

老者努力的直了直腰板,朝着台上许骁望去,似是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目光熠熠,挺着胸膛说道:“是啊,那还是当年许骁大人出城剿匪之时,我为当时府衙里的衙役,有幸跟在后头担壶持浆,远远的看到过。小崽子你知道吗,当时阵仗,远不是今天这点小场面能比的。大人一鞭挥出,连夜里的月光都失了神采,完全被压了下去,那一夜,十多个匪首尽皆授首,从那以后,咱们青郡的再没闹过匪患。”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过大人出手,这许多年过去,我已是年过古稀,有一天没一天的了,可大人还是风采依旧,着实为天人啊。”说到最后,老者嗓音沙哑,最后安详闭目,气息悠长,似在回味,而后坦然说道。

“便是再过几年,等我被埋到了黄土底下,我还是能告诉那些先走了一步的老兄弟,当年一手带着我们的许骁大人,如今已是咱们青郡郡守,保着大家伙再不会受外人之欺凌。”

老者身旁的年轻人扶着老者缓缓坐下,看着这位三爷爷面容平和,第一次觉着,或许这如今喝口酒都漏风的老爷子,年轻时候,也有着值得被说书人说上一说的故事。

场中光芒已快要散尽,众人急忙看去,尤其是那些为这场赌了大半乃至全部身家的,一个个把脖子抻的比江里的千年老王八还要长,生怕错漏了一丝细节。

相较于台下,台上之人才是更为震撼,本是捉对厮杀的两帮,在刚才竟是同时心有灵犀的一同停手,一齐看向台中。

身为武修,当然比底下的人更能感同身受,刚才其中能量之惊心,换做他们四人之中任意一个,都是必死无疑。

曹薛二人惊叹于苏青黄实力之精湛,而一直充当看客的那两个此时开始有些蠢蠢欲动,看着那四人身上都带着不轻的伤势,一时念头纷飞。

台上烟尘尽去,明了清晰。

“都躺下了?”有场边缘看热闹不确定的说道,就差把脖子伸到台上去。

台中央,苏青黄与李存山二人一同倒在了青石台上,动也不曾动,生死未知。

“不对,李存山还有知觉。”曹开泉轻声对着薛长义说道,不愧是武修,能见于微末处,一眼见到李存山手上动了动,虽是中指处齐根断去,好在其余四指完好。

只见地上李存山手脚轻颤了下,双目似闭似睁,渐渐回复了知觉。

薛长义全身绷的如满月长弓,对着曹开泉说道:“看来咱们是要败了,待会苗头不对,立刻把苏兄的身子抬下去,绝不能让李家的人下了黑手。”

曹开泉默然而立,面色如冰。

李存山晃了晃晕眩的脑袋,眼中略有混沌,胸中血气翻涌不止,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这才回顾四周。

看着倒在其不远处的苏青黄,李存山本想猖狂大笑一场,不过身上尤其是胸间剧痛让他无法大口的吸气,反而如风烛残年垂垂老人,小喘气的说道:“哈哈,我赢了,终究是我赢了,苏青黄,你们苏家斗不过李家,当年是,如今亦是。”

心里装着赢下了比赛的畅快,可李存山当前境况也着实凄惨,全身的骨头在刚才对拼的余劲中不说断了七七八八,总是要在床上修养一月有余。

苏青黄那一招太过出乎他的意料,招式之诡异闻所未闻,劲力不仅沉重炙热,更顺着经脉蔓延全身,现在正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从何处习得。

想着回到李家之后,定要请出一位出手,解决了身子里这点隐患。好在最后凭着底子厚实,修为胜过了苏青黄一截,堪堪险胜,若是运气再差一点,如今躺在地上的,说不定就是他李存山了。

但所谓败者为寇,如今李存山当可以松上一口气,连苏青黄这个正主都昏死了过去,台上的薛曹二人,在李存山看来,就是再能蹦哒,没有了主心骨,也翻不出多少浪花,局面已然明朗。

至于另两个,淬体二境,身后无依无靠自我修行之人,李存山更不会放在眼中。

薛长义神色凛然,紧盯着苏青黄,想着也许会有一线转机,可几息过后,躺在地上的那具身子仍旧纹丝未动,終对着曹开泉轻声说道:“老曹,准备开溜吧,待会你做一个虚招,我把苏兄的身子给抢过来,咱们来个出其不意,然后立刻下台认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估摸着再待下去李家的狗腿子们真会下死手,把半条性命搭在这里,委实不值得。”

曹开泉一言不发。

“老曹,在不走可真来不及了。”薛长义声音高了几度,厉声说着,可是曹开泉并未回应,反而是一张黑如锅底的脸,有了喜色。

“老薛,你知道吗,我这个人脑袋没你们读书人那么灵光,小时候上了私塾一年,大字没识几个,光顾着往灶台里撒尿,最后被好脾气的先生一脚给踹了出来,说我这辈子烂泥扶不上墙。”曹开泉淳朴憨厚一笑,“然而我这个人有个说不上好坏的优点,就是认死理。”

“所以我坚信他苏青黄没那么容易倒下,不是因为我了解他,而是。”说到这里,曹开泉更显得意,“而是我相信吴姑娘,吴姑娘看准的人,不管他曾经有多么不堪,我都觉着他定是万千沟壑潜藏于胸。所以,我从一开场便是相信,他李存山,赢不了苏青黄,不信,老薛你就瞧好吧。”

薛长义重新看去,眼睛一亮,骤然来了精神,对曹开泉树了个大拇指说道:“行啊老曹,没成想你平日里一脸的老实样子,到这时候,还真让你说对了。”

没错,台上苏青黄无意识的哼了一声,随后呼吸匀称,眼睑微动,竟是缓缓苏醒,看着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李存山,苏青黄勉强的咧嘴一笑。

“想不到吧,李存山,你这指诀,还欠了一分火候。”苏青黄一口老血吐出,内里火辣辣的疼痛,还是逞强说道,然后挣扎起身。

如雨落芭蕉,无论风雨如何,始终屹立。

这一刻,于李存山眼中,苏青黄一身狼狈相,却似万丈高山,不可撼动。

这一刻,苏青黄俨然成了他李存山之心魔,如果不能跨过,终其一生,修为皆不得寸进。

想到此处,李存山双目赤红,不仅是心头有青山镇压,更是昨夜李家老爷子于院中的交代。

他李存山按血脉来说,是个旁系到不能再旁系的,天赋是不错,可如果不是从小跟在李羡言身后鞍前马后的伺候,哪里能得到李家这些年的栽培。

不说别的,五百两银子菩提青根,要没有李家府库,哪里是他能承受的起的。

“存山啊,你也知道,凤言他与苏家苏青黄之间的赌约,输个几千两银子是算不得什么,若是能为他上上一课,让凤言日后可以看到更远的东西,更大的格局,便是五万两也值得,我李家不缺那么点钱。”

老人个子不高,一直面朝明月,所以李存山无法得知他那时是何种表情,总不过是微低着头,继续听着这位一手把李家带到如今荣华的老者,还有些别的什么教诲。

“存山,小时候我曾带着你们一帮小崽子去山上猎狼,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李存山小心的回道。

老人依稀追思,“那还是十多年前,我一时兴起带着你们几个小崽子去山上猎狼,追了整整一下午,终于找到了一处狼窝。”

“狼窝里藏着两个小狼崽子,所以当时那头母狼跟拼了命一样朝着我们呲牙,好在我手上还有几分力气,费了点劲之后,最后一刀劈开了狼肚子,我记着,那狼后来抬回家量了一下,比咱们李家个子最高的还要高。”

说到这里,老者反而是一个停顿,摸了摸小臂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语气再不复之前的慈蔼,而是带着分凌厉接着说道:“当时咱们都大意了,谁曾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那畜生还能留着一口气,在我要伸手掏窝子的瞬间,一口咬在了我这胳膊上,要不是我当时刀在身旁,恐怕这胳膊,非得被它整个撕扯下来不可。”

“这疤跟了我这些年,我把它一直有意的露在外面,不仅是用来警示我,我更希望能够警示所有李家之人。”

老者陡然回头,目光冰冷如三九寒天,直盯着李存山,“李家之人,做事不可留后患,便如我当年不察,被那畜生偷袭之后,我立时抽刀朝着它身子要害处砍了一十三刀,直到确认它绝没有任何生还机会才停手。不仅如此,狼窝里那两只还没有睁眼的狼崽子,全被我一刀一个,剁下了狼头,为的,就是怕它们若是长大会找我们报复,才斩尽杀绝,不管多小的隐患,都不能留。”

“所以,存山,你懂我的意思,是吗?”

李存山单膝跪地,说道:“存山清楚,苏家便是那狼,苏青黄就是狼崽子,明日大比,定为李家铲除这个后患,绝不留手。”

老者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扔过去一个瓶子,“明天带着这个吧,总是要以防万一。”

李存山打开瓶塞,轻轻一闻,脸上微微变色,可終还是收进怀中,道了一声告退。

只是李存山一直低着头,所以未有发觉,老者的面容,于浅夜月色通透之下,已是森然。

李存山默默掏出揣在最里处的那个瓷瓶。

“升灵丹,能在短时间直接让我提升为淬体四境的,不过后果,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散尽了修为从头再来,呵呵,我,又哪里有得选择呢。”

李存山苦笑一声,打从一开始,他其实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闭上眼睛把瓶子中的药丸吞吃下去,感受着周身之中迅速回复而来的劲气,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便是在台上杀掉苏青黄,把这青郡的天,给捅上一个窟窿。

李存山面上全是杀气,站起了身子,看着眼前的苏青黄,冷笑的说道:“苏青黄,你是否还有力气,能再陪我战这第二场。”

苏青黄看着他这一身的滔天气焰,分明不似平常之时,还未等理出其中的头绪,李存山猛的一脚踢出。苏青黄在这一击之下,直接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凌空朝上飞去,又在半空中翻了好多个跟头,这才踉跄落地,于青石板上重重跌落。

这一下,苏青黄整只右臂几乎废掉,近乎失去了意识。

“我说苏青黄,你这三天两头的如此狼狈,动不动神游天外,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磕馋呢。”意识之中,那神秘之人又是嬉笑说道,却不肯让人见其庐山真面目,连身形都未曾现身。

“我说,别不回话啊,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小子想听哪一个啊。”又是其让人讨厌的声音,可是苏青黄于生死之间,连意识都模糊成一线,自是没力气来应付他。

“想说就说,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苏青黄忍痛咬着牙,憋出的这么一句。

“好消息嘛,当然是我先前觉着实在是坑了你,所以这一次愿意大人有大量,出手帮你一下。”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啊,就是,上次对付那条孽龙残留精血的时候,不是收了你六十年的寿命吗,本来预计着你还能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可是后来去查看了一下,你的寿命,应该只剩下,不到两年了。”说到最后,那人声音竟是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起来。

“所以啊,这次我可以帮你,就当做是我小小的补偿,往后日子,你该吃吃,该喝喝的,和家里婆娘生个小孩,想做点什么就做什么吧,别留遗憾。”

苏青黄几乎是嘶吼着,一字一顿的咆哮说道:“你这个坑货,老子不管以后如何,只有这次,我必须要赢下这场大比,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赶紧帮忙。”

“好嘞。”那人说道,短短三个呼吸之间,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经脉之中本已枯竭的灵气瞬间被填补满,苏青黄从台上爬起,感受着体内充沛雄浑之灵力,捏紧了拳头,目光冷然,直视李存山。

“李存山,那老子就陪你好好来上这,第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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