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鹿山分营,浮光微起。

一大早,军士们就得了命令,今日不出早操,全都集中于校场之中,苏头儿有话要说。

有消息灵通的,似乎知道内幕,一个个愁眉紧锁,让旁边不知情的心里更七上八下,总以为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最不济,当是苏头儿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练兵法子,所以个个面色凝重。

三百兵士,身批甲胄,整齐列为十队,人人翘首以望,等待着台上这位的说辞。

“怎么,一大早就没了精神,这些天的训练,难道就把你们操练的如此死气沉沉。”苏青黄中气十足,声音在校场里的每一处角落回荡,点碎了晨曦的宁静。

“大家是好奇苏头儿一大早把我们集合于此,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宣布。”徐老六站在最前头,出声说道,这帮人中,他的资历最老,人缘也不错,所以由他做引子,再合适不过。

苏青黄看了眼徐老六,“既然老徐发问,想必大家也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紧要事,值得我把你们都聚集到一起,特意来说。都是男人,当有话直说,我也不藏着掖着。”说到此处,苏青黄当着众人面伸出手来,遥指着远方天地一线之处。

“披云山,不少人应该知道此处,距鹿山营百里,山高林密,野兽横行,如非有必要,连经验最老道的山间猎户也不愿前往。可能有人会不解,我提那个地方干什么,难道还要把鹿山营拉到那里训练。”

“我想说,没错,这一次,咱们鹿山营的目的地,正是披云山。”

听了这话,底下如同一旁铁锅中正烧着的白水,瞬间鼎沸了起来。

“苏头儿,您这玩得也太大了吧。”

“是啊,咱爷们既然参军,心里早有了觉悟,只是死在沙场上好歹还能落个美名,死在披云山,死在蛇虫鼠蚁,豺狼虎豹嘴里,连个抚恤银钱都没有,这事,俺们不干。”

牢骚入耳,苏青黄一笑置之,等到他们把牢骚发泄的差不多,才继续说道:“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就该轮到我说两句了。”

“我知道这次行动危险重重,但我更不想让你们两个月后,因为今日之畏难而悔青了肠子。一直在校场里,练的再多,終是纸上谈兵。是不是这些天觉着比从前的自己强了不少,可我想说,远远不够。”

“当然,我不会强逼着你们前往,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事我做不出。我也不想说什么煽情的话,但是当了你们的校官,被你们称一句苏头儿,于情于理,都要多为你们考虑些。”

“你们肯定会觉着我一个乳臭未干,比在座不少年纪都小的公子哥能懂什么,凭什么让你们冒着性命危险跟我一起去征讨那狗屁山鬼。”

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正低头看着脚尖,不太敢抬头的何杨,苏青黄继续说道。

“我只讲个故事。”

“我苏家有药铺生意,想来不少人都知道。不过铺子里的活计,全是由家里的老爷子们照看着,我这个不成器的,插手的很少,可这次回去,也是见了几番,所以才有脸在这里跟你们说一说。”

一句话颇有自嘲的意味,也拉近了彼此距离。

“门前排起的那一条长龙,有五成是从前面退回来的老兵,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就剩下半条命了。当然,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起码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就是留下了下半辈子的残疾,总好过那些马革裹尸,草草埋在山野之中归不得乡,中元节的时候游荡在荒郊之中。”

“只是啊,听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和你们许多人一般大的年龄,还未娶亲,没了一只胳膊,说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当初在新兵营中偷懒,有一天每一天的混日子,教官给了他两巴掌,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可到今天他都清楚记得,就好像那巴掌是昨天刚挨的。”

苏青黄语气不轻不重,缓缓说道。

“当时他是恨不得一刀捅死教官,因为让他人前丢了面子,人要脸树要皮,在整个军营前挨了这一巴掌,还不被弟兄们笑话一辈子。但那天他对铺子里的郎中说,他如今心里头更恨,可恨得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如果当年在营里他能再用心些,就不会才急行半天就没了力气,以至于跟不上部队而走散,最后为了搭救他,在密林中赔了胳膊不说,更带上三十个兄弟的性命。说到这里,那人狠狠地当众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一个四十多岁的爷们,脸上眼泪纵横,哭的如同一个孩童。”

苏青黄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讲述。

当时的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对着身前的人哽咽道:“虎子,大力,南华……,我们都是一个村出来的,除了我,都是响当当的好兵。却为了救我这么一个拖后腿的,明知前面有埋伏,还是一往无前,说是教官说的,营里面没有丢下兄弟的规矩。”

“他们都死了,和南唐的一只小队几乎拼了个同归于尽,虎子身中三箭,全是要害处,立时没有了进气儿,大力,被陌刀把整个身子都砍成了两截。南华,他读过书,平日里脑袋最活泛,总说等不打仗了回村里当个教书先生,然后找媒人说门亲事,最好是一个村的,可他为了给我解开绳子,被身后三人偷袭,让长枪捅了个对穿,临死前撑着一口气笑着说,让我把他们的骨灰都带回去,落叶归根,不能在外面当一个无家之鬼。”

“我把他们的骨灰放在坛子里全都带回来了,想着把身上那点银子买点地,立几个墓碑,每天陪陪他们,说不定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听南华唱两句戏文,听大力吹嘘他力气有多大,能三拳打死一头水牛。然后等我死了,去了下面,不过应该是比他们晚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要比他们矮一辈了。”

苏青黄摇头叹息道:“最后那人拿了点膏药,就这么一直袖子空荡荡,朝着街拐角走去,身影落寞,不可言说。”

“所以。”苏青黄平视众人,诚恳的温声说道:“我不想让你们同样有此种遗憾,不仅是为了身边的兄弟,更是为了自己。“”呵呵,话说的有点多了,你们也别嫌啰嗦,还是那句话,有愿意前往的,向前一步,不愿的,留在营里看家,我不会强求,取舍全凭本心。”

片刻的安静,底下有视线交错。

“苏头儿,算我一个吧。”徐老六低头说道,声音略有沉闷,吸溜了下鼻子,最先上前。

“那,也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同徐老六相熟的那些,此时都一一向前。

“很好。”苏青黄满意点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有近两百人上前一步,何洋一直于人群中低头,不知琢磨些什么,他的身边同样围着一群,都是打算看他再做决定。

何杨终是抬起了头,对着苏青黄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前迈一步。

身旁之人见他如此,纷纷跟随,只是有人不解,小声的在后头问道:“何哥,今儿是怎么了,昨晚上你不是第一个反对吗?”

何洋沉吟了一下,而后装着浑不在乎的说道:“他苏青黄既然愿意出这个头,咱们便跟上去看一看又有何妨,反正到时候情况不对,咱们第一个先溜,他也没脸说什么。我是挺讨厌他的,可他有一句话说的倒是在理。”

何洋平声静气,“我也不想让咱们同村人,会有此种遗憾。”

最终,早饭开饭之前,鹿山营三百人,无一后退,全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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