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外的傅府家将也在议论慧儿娘子收了谁家、谁家、谁家的钱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最近郑家没动静了!明州城里的家家都来送了,她也是敢!看着夫人不言语就来者不拒!奇怪的倒是这回选女的事——”

丁良也纳闷选女的事里,采花使大人的未来妻室赵娘子居然没收礼,这时一个秦侯府里出身的老家将才开了口:“公子让我去招呼了。让她不要收。否则你以为呢!我去的时候就看到吴家少夫人在里面回避了。吴家就有人参选不是?我估摸着她还是暗地里收了,但如今就学精了没收现钱而是改收铺面,或是私商们送的海船仓位。这不是坐等收钱?听说一些明州的穷宗亲现在都来巴结她了……”

舱里面还有霞光留下的最后一抹余辉,赵慧儿力持镇定,道:“妾身以为,公子你对妾身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傅映风也干脆压根不提她搂钱搂得越来越精,连赵一明都提醒他得管管,他倚在窗边道:“我没有不满意。”

“难道是那些流言?郑大公子的事”她希冀地看着他又带着些怨怪伤心“妾身和蕃客订过亲,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公子你。但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族叔把我卖了。至于和郑大公子那是绝无此事!”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接受她的自辩,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眼中露出尊严有损的愤怒,久久与他对视。终于她转头就走,走到舱门前因为愤怒却又猛然转头看他。

她发髻上的凤口钗摇晃着,斜挑起的宝石珠琏瞬间划出一道光圈啪地轻打在着她的蛾眉之间,十色宝光也映眩了她的眸。

这一刻,她美得惊人。霞光也为之减色。

“公子不相信妾身?妾身也是赵氏子孙——”因为她这美貌,也因为她这确实不同的身份和那眸中燃烧的光,傅映风能感觉到胸口一团火冲了上来,直冲到了脑后,就像是每回臭揍傅老三的爽快。

那怕仅仅不能叫郑锦文太痛快,他也不能放弃这样一个美人不是?傅映风哑然失笑。他站了起来。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她的丹凤眼迟疑着,端庄地看着她,半晌后她终于向前两步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就在这时他笑了起来,道:“我真是小看了你。”

他以为是她早就为他倾心,没料到却是他走在她设下的陷阱里。她眼中闪过惊色待要收手,他一把将她拖到了面前。他抬起了她的脸,仔细端详着她,笑道:

“这一年我还真是片刻都没有忘记你。皇上问我是否非要娶你为妻,我也答得算是心甘情愿没叫皇上怀疑——就因为傅三那混账太烦人。”

因为吃醋,承恩侯世子和他结仇。二房一家又因为旁的原因没住在京城承恩侯府,在明州傅府全族聚居。这位二房的世子时不时就要来给他下绊子,他隔一阵子就要想法子教训这傻瓜,不知不觉就真把赵慧儿当回事了。

“我现在才明白,你以前把傅三当个诱饵故意遇上他。叫我时不时就要为你操心。后来,皇上再不提招驸马的事。我难免冷淡你了,你就利用郑锦文?”

“公子说什么?”赵慧儿气得脸色煞白,袖子里的手却是在发颤,“妾身利用郑锦文不是公子知道的?郑大公子是张宰相府的人。妾身被他所救,陪着去见过长公主之后,范夫人以为张宰相在监视此事。长公主才能在范夫人手下保住性命不是吗?”

丁良在舱外听得断断续续,终于在心里大叫着:

废话,就郑大公子时不时就以他妹妹的名义把珠宝、衣料地暗暗送给你,随便一件头钗就价值百贯。要不是公子和郑锦文本来就有仇一心教训他去了,你以为你还能平平安安?

这明摆着就太怪了。郑家能求你什么事?没见郑二娘子和别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公子就会吃醋大发雷霆?

“我确实喜欢让我抓不牢的女人。居然叫你看出来了。”傅映风仰天大笑。赵慧儿的脸发了白,“难怪母亲说过,你是个极聪明的人。”

范夫人的原话是:她有三分聪明,如果我儿一生不仕,她足以做我儿的正妻。唯只怕她心太大,挑掇着我儿非要做以后的秦侯夫人。

钱园六十六景占地广大。落日沉入湖面。天已经黑了。

离着苇海日落至少有二三里,是郑归音所居的五梅轩里。出轩淌过了弯月般的清溪拱桥,就来到了傅映风所居的斜风细雨楼,

斜风细雨楼外的小路上碎石天成,沿路穿过了狭窄幽美的滴翠峡,拾步到得了峡顶,便可以俯揽峡底抱月轩。看得到轩池与明月相伴的美景。

抱月池正是傅姓女眷属们所居的院落。范夫人和承恩侯夫人等女眷都在此间游玩停居。掌灯时分,丫头摆了饭。夫人们说着爱闲园里即将要举办的选宴,娘子小姐们在外面规矩也松了,还没下席就叫了绣坊老绣娘们呈上新衣来看。

“娘子们,不是妇人夸口。不是贵府上绝用不上这样的画样。”

顺兴绣坊的老板娘也是位中年妇人,容貌平常,但眉目疏朗,素青裙子灰色背子裁剪得体,发髻上几颗银钗碧珠。这打扮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只可惜有一只眼是盲的。

“妇人在灯下熬瞎了一只眼,却有幸在宫中锦绣院里学了这门手艺为皇上缝过衣。”这老板娘不是吹嘘。几房夫人们都知道妇人的来历,笑着听着她对小娘子们述着,

“除了专为皇帝做衣的锦绣院,妇人在宫中还足有二十年进了文绣院里为太后、为各宫的娘娘们缝过衣。衣料倒也罢了,手艺也罢了,唯有这印染坊的开坊特许和这裙上的宫样,不是妇人家的这座顺兴绣坊绝拿不到。”

“你这老货别再吹了,快把你坊里的妆花锻子拿来叫夫人们看看。”傅府有和她相熟的衣裳上管事婆子,一答一唱的说笑,“娘子们年轻不知,光说三十年前。旧制在衣裳上印染花纹的手艺叫夹缬,在三十年前只有宫中秘技制作。平常人家包括公侯府都没有。只有宫里赏下来才能拿到各色绢、丝、锦、布的夹缬衣料。如今却不同了——”

夹缬经由宫中特许,准许市面上几家有名的印染坊制作,上面的花样更不是当初宫样的简单金线银丝,也不仅是宝相纹、折枝纹、小团花纹之类。连几位夫人也看得稀奇,笑道:“老班头手里的新裙花样倒少见。”

“唉哟,夫人们就是有眼力!也请看。妇人如今虽退职出宫,不敢说是文绣院的斑头了,全靠夫人们念在旧情上抬举。但妇人坊里的的手艺却是真真的。娘子们赏脸瞧瞧——印染了整整一副彩墨名画,仿了宫院名师陈待诏的新画《碧橘雪雀图》呢!”

灯下,娘子们只见得果实灰绿,雀羽生生,大片如云如烟的泼墨枝叶全用印染压在了裙摆衣袖上。再以泥金、泥银和各色泥彩点缀出片片彩光。这样的雪绢裙子架在了乌木雕云纹的衣架上顿时把酒席上的俗气冲得半点不剩,只有一室诗情画意,一室的灯影月色。

“真好看,这可就把销金料子的富丽比了下去了……”

“前儿,我才听大房里二哥哥说起这副陈待诏的新画《碧橘雪雀图》,说是太上皇和官家都赞了的,这还不算,京城几家画院里也是难得地都对这画风评上佳。”傅家娘子里有喜爱画画的,如数家珍,“我还刚刚说,要央了九哥哥去京城帮我买一副临摹画回来。下月画社的正日子请了各府姐妹们赏看。没想到如今竟然就能上身了……”

娘子们嘻笑着,自然个个双眼放亮,难免争着要先做一身。

“罢了,姐姐妹妹的有什么好抢的!?你们又不要进宫,慢慢做都来得及。”

傅大夫人在一边放了茶,笑骂着。傅府各房的娘子们羞笑着,她们年华正好,未尝没有一两位娘子早动过进宫的心思。但二房承恩侯夫人在盯着,大姐姐傅娘娘在宫里又没发话,九哥哥做采花使更没有提过让自家府里的妹妹们参选。

她们中就算有人有飞凤之志,也暂时强忍着不露。但衣裳只有一身,娘子们互相谦让着给了爱画画要去画社里出风头的老五。夫人们见她们姐妹到底和睦,欢喜之余又偏心叫了各自的女儿过来再叫她们挑些上好的衣料。

傅三夫人也连忙叫女儿五娘子求范夫人,请九公子从京城里多带些临摹的宫院新画来分送给姐妹们做衣样子:“四婶娘。我攒了私房钱想去求九哥哥。但九哥哥现在忙差使……”

“这点小事,映风再忙岂有不替妹妹们办的?哪里还要你的私房?你只管去和你九哥哥说。他不好我打他。”范夫人笑着起了身,婆子悄步而来低声禀告:

“夫人,赵慧儿娘子今日在钱园和卢四夫人见面了……”

“怎么回事?。”范夫人皱了眉,“她不是和郑家娘子要好?怎么又和平宁侯府搭上了?她恐怕是落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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