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锦文站在湖畔,目送她的船远去,湖面上游曳的小画舫如落叶点缀湖面。其中一半是钱园的船,另有一半却是各府里自己坐来或是带来的。

船形如出一辙,只是装饰各异。

有乌木漆红,有松木染绿,也有雕菱子格窗与斜板涂画的撑窗相比领,精巧脱俗。画舫的门、窗间,硬的是青竹卷帘,软的是浅白细垂纱。

风吹过,帘纱随风扬起的时候,整个湖面都缥缈起雾。她的船就驶进了这迷雾之中。

郑大公子琢磨着她的话,没注意她上船时病更重了。

莫大管事莫智也在一边,却瞧出了不对:“大公子,二娘子看着像是身子不大爽?”

“昨天不是请了大夫,只是吸了柳絮花粉,有些咳?”

他不在意地说着,“张夫人也叫她不要多想,撤了花草就好了?她房里都用的是熏香。”

“公子,今早逢紫叫冯妈撤了所有的熏香,又派人去知会了张夫人。”

“什么?又知会了张夫人?”郑大公子愕然回头,看着已经离开墨梅院的画舫,终于觉得不对颈,“她生病还出门?”

就为着去见傅映风一面?“……至于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皱眉。

寒鸦老树纹的灰锦披风吹拂,傅映风束着折上巾,在亭中来回走动。他本来就神色不安,丁良还在劝:

“公子,小的听打了。夫人身边离不得尤妈妈。她一直跟在夫人身边。还有夫人敬着的那位吕妈妈小的也探听过。她住在月湖那边咱们家的水庄里,哪里能就接近到郑娘子了?郑娘子不是昨天才得的小病?公子你别担心了……”

这时终于见得她的船来了,他连忙出亭去等,却不见郑家的船靠岸。船拐过了一弯水洲角,停在了半里外。

水洲上灰碧色的寒树树冠相连,映着清灰的水,倒映着苍白的天。这画舫停船不进时,就像是被湖水吞没了。好在冯虎站在了船头。

傅映风刚放了半分心,正要叫丁良去吆喝问几句,就看到这家丁头目转身进了舱。

“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心急,坐了小船就去接。

郑归音身边的丫头们同样埋怨着,心里怪着傅映风不应该在姑娘生病的时节来请。

没料到了云涛石林的码头附近,远远的就看到水路口上立着一座石柱亭子。亭子里站着傅映风。码头上还有一辆四方雕厢小骡车,停在了亭子口。

他不是要和二娘子坐船游石林,怎么拉了车来?

嫣浓奇怪的时候,一回头就见得郑归音趴在了短榻上,竟然是晕过去了。

“姑娘——!”

郑家船上轰然乱了起来。

“快停船!快回去——!去叫人回轩里,让大公子请大夫来——”

正乱着的时候,傅映风的小船靠了过来。也不用别人请,他上了大船直接就闯进了舱里。

冯虎也等在了前舱里,事先就得了郑归音的吩咐,没有拦着。

船上浮动怆然的不安,好在内外舱里的家丁、婆子、丫头们是她用惯的心腹,冯妈妈没来,只多了一个郑大公子身边的逢紫。

逢紫匆忙来迎客:“傅公子,我们姑娘不方便见你,马上就要回去了——”

“她怎么了?我看看。”他半点也不见外,与逢紫擦身而过,当面就揭了帘进了她的内舱室,“归音,是不是身子更不好?”

刚追上来逢紫一惊,和跟来的冯虎互换了一个眼色。傅大人就像是早知道归音娘子的身子越来越不妥一样。

“……我没有事。就是睡着了。”

短榻上,郑归音已经醒了,她因为不舒坦,上船就摘了披风帽纱之类,没料到还是晕过去了。这时她两颊烧红,细汗点点渗出额头,她喘着气,握住了嫣浓的手。

这丫头已经吓得不行了。

“看你,慌什么?”

这时,傅映风一阵风般地闯了进来,嫣浓大惊跳起,拦在她面前,逢紫在外面看着,二娘子看到了进舱的傅九公子。反像是松了口气。

郑归音甚至委屈了起来:“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痛了?”傅映风见她要落泪的可怜模样,本来三分心软这时已经软了十二分。

他连忙坐在榻边扶住了她,只当是自己船上一样支使着丫头拿热帕子,送热茶。嫣浓哪里肯走开,但也里里外外催着叫人送东送西。

他喂她吃茶,看着她发颤发白的唇,又恼又气,禁不住埋怨道

“我昨天要接你,你和我闹不肯来!我晚上听说你叫了大夫,又叫人送了些药材,叫你煎了服药。你退给我不理会——”

他越说越气,三分恼她七分却是恼自己。就算有所准备,他还是没料到这样病来如山倒。嘉国长公主出事完全不是这样。

“快去,催一催桂妈妈。让她一定拦着我母亲!”

桂妈妈早就追过去了。踏春时节的暖风从钱园吹出去,吹到明州城外,吹向了爱闲园。

范夫人船刚刚出了钱园。她坐在舱中摇着弹墨团扇,笑着看小女儿傅小妹。小姑娘嚷着要把船帘卷起来,好让她看看岸边成群的碧嘴黑翅水鸭子。

在一阵子笑闹声后,傅小弟兴奋地抓过小茶盅子砸鸭子,顿时和妹妹吵了起来,范夫人板脸叫过他,问着六岁小儿子前几日在家中的功课。

后面的几条船上,傅府几位夫人、娘子们也和范夫人一起向着城外月湖而去。月湖上爱闲园的选宴是秀王世孙主持,没傅映风的事也就没范夫人的事。

但明州城的女眷属们早闻爱闲园景致的大名,既然有机会,岂有不相约去游玩一番。

据说当今皇上儿时也在此踏春。爱闲园是秀王府在明州城的别业园林。

“先去咱们家的月湖水庄吧。”

她刚吩咐了,船在就钱园夹岸南水湾前被拦住了。原来是桂妈妈坐着小船惶恐地追上来。

“什么?他要什么药?”

范夫人听了桂妈妈的禀告,不悦地放了脸,只觉得大、小两个儿子都没消停的一日,

“我派在他身边的几个家将,不是都被他笼络了。恨不得把五梅轩里里外外都掀翻过来。就怕怠慢了他喜欢的娘子。他眼里哪里还有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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