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刚放到了琴弦上,郑大公子在后舱问完了来传信的仆从,匆匆赶到前舱,小声在舱门内说道:“要不就算了。装病吧。”

她没出声,他又悄声说着,道:“京城相府里来消息了,枢密李家订亲了。订的是嘉国长公主的母家舅妹。没能做驸马。范承旨连夜出宫向傅映风风报信了。”

她的手指一闪,几乎被琴弦划破。湖面上响了一声刺耳的颤音。好在只吓了郑大公子一跳,没有惊动附近的般,也没有传到楼船上。但傅映风就是心神乱跳,他心烦意乱,远远地看着凝坐不动的她。

她坐在琴架前好一阵发愣。她同样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枢密李副相一定会出面劝说傅映风娶公主,而他多多少少要考虑的。船楼上,傅九公子尤在出神,丁良在他身边,小声地道:

“公子,郑娘子怎么呆了。她不会和龙家的选女一样哭起来吧。”

他说的龙家选女,是第十二位出场的,好不容易弹完就哭了。因为那时候和现在一样,选女坐在琴台前,而顶楼上秀王世孙位置是空的。他恰好起身去更衣了。这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样的疏忽只表示眼前的选女是完全没机会了。

郑归音倒是不在意,镇定后抬手就试了两个高音。

“她要弹什么?”琴音四散开来,被惊动的范小学士心不在焉地转过脸来,毫无风度地打了个哈欠,“又是李学士的词?”

见她将要开始,傅映风瞟了瞟眼身边的空座,再看了看她。他突然抬了手。祝怀白和一船的公子、宫师们一样,他们早就听七弦古琴、听婉约词曲听累了,同样在走神,没料到傅大人突然来了这一出,祝怀白的眼角余光看到傅映风的手式,意外后微一迟疑还是站起。

“停下半柱香。”采花使大人要喝茶休息。正牌的德寿宫采花使秀王世孙早休息去了。

轻轻的议论声在湖面飘过,各府都在议论郑家这是巴结上了傅大人。这不明摆着帮她?

“看着不是要纳妾的意思?”祝怀白也纳闷了。

秀王世孙更衣没用半柱香的时间,打了个转,把侬秋声和范承旨一起叫了上来,他就回了座。一瞧着傅映风居然刻意叫停在等他,他就看了自家的长史祝怀白一眼,不是说张夫人的干女儿要嫁给傅大人为妾?祝长史只能苦笑。

“公子……”丁良也有些莫明其妙,只怕公子突然又犯糊涂。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丁良不放心正要开口劝,却又停住。侬秋声在给他不断使眼色。丁良心里打个机伶,瞅着公子的脸色就没敢开口,只在心里疑惑是怎么回事。

傅映风侧目看了看范承旨,范二公子正陪侬秋声说话,偶尔还转头和亲弟弟范小学士搭个腔,他从京城里带来不仅是他干爹李副相家的亲事,还说道:“我听到风声,郑家得了这回补选的机会,恐怕在谋内库宫官的差事。绍大人根本差使不动泉州的私商。张夫人当初认了郑家女儿做干女儿,他上任也想学着这一手,去和郑锦文打招呼,没料着连张宰相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三个月不到,只有请辞了。官家很是不悦。”范承旨坐下后,又低声和弟弟说着,“你不是也在谋这个职位?小心郑家的那个女儿!”

范小学士一笑。“郑家?哪一个?”好久没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了。范小学士表示很有趣。他瞅向了侬秋声。“……就是现在那一个。”侬秋声也只能回答。

月色之下。曲声悠扬,郑归音的曲子终于平平无奇地开始。月映月湖,金波随琴声浪涌,范小学士一脸嘲讽的表情渐渐消失,听到半路就有些怔,再听得她平平无奇地弹过去,直到平平无奇地结了尾。侬秋声眨巴着眼睛,瞅着范小学士那难看的脸色,早就不出声了。

湖上、船上都是一片寂静。

唯有弯月照水。

清亮一团。

苏庶女一抹脸,竟然不知不觉地落了泪,她顿时就急了!“这是哪一只古曲?起音时是学了李学士的声声慢,这不出奇,我也能写!中间学了柳三变的长调?怎么我还听出了泉州外蕃的阿拉伯小调在里面——!?那不应该是几百年前的小调?还有,是不是还夹了北边金国人的院戏宫调——?”

“行了!”同船的苏嫡女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你听明白了还问什么?这一段那一段凑在了一起,这明摆着就不是本朝古曲!”

苏府两位才女争吵着,对声律稍有涉猎的苏大公子终于也听明白,变色道:“她用的是自己谱的曲?”

这就是行险。

楼船上,秀王世孙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腔:“傅大人以为如何?”

“……叫她过来问问吧。”傅映风像是不是知道人人都在看他的脸色,淡然评论着,“既然是新曲,总要问问。不能叫人以为我们这一船的人不通音律。就算是我们不通,侬宫师还在。”又回顾后排坐着的张夫人,“康安县夫人,以为如何?”

这是问她的干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秀世世孙斜视着他,好在康安县夫人多会做

人,起身施礼,却只道:“老身不好说。请大人示下。”

宫里退职女官懂规矩不开口,但完全不应该开口的范小学士,这时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觉得有必要?”说着还频频挤眼,给表弟使劲地丢眼色。

“……”傅映风这时侯就不担心表哥被郑归音抢了肥差,反倒觉得范存文这厮太无耻了些。为了个宫中差事,在这里就要耍特权把人家女子挤下去了?刚范承旨提醒范存文,小心郑家和他抢差事的时候,这小子不是还在吹着道:

“张夫人倒也罢了。她要回来为皇上打理内库,我自然是退避三舍。不敢相争。但如果只是她的干女儿,又只是泉州私商的女儿。进了宫还要从无宫品女爬上去……”他还一脸感叹,笑着,“郑家居然不知道我是头一个谨慎的人。狮虎搏兔向来是我的长项。”这人果然就开始不要脸耍手段了吧?

范小学士公然表示,犯不着叫人上来问了,这曲子听得耳生,又怪里怪气作出悲声。

“她指法错了两处。你们都听出来了吧?”他不知从哪里把曲谱本子翻出了来,哗哗地翻到了第五十六名选女郑归音的曲谱,果然就错了两处,连秀王世孙也犹豫了。

指法错误是硬伤。

“用仓促谱成的新曲才会出这样的错误!郑氏女难道是用心不诚?妄自尊大?不知道要早早准备多练习琴曲吗?用各位学士的名词成曲不是更可见才艺高低吗?”

范小学士一针见血,傅映风脸上带笑,眼神已经不悦了。她生病了几天哪有功夫早早练习?姓范的这是故意欺负她?他和颜悦色看向了侬秋声:“侬宫师以为如何?”

侬秋声用同样深沉的眼光看着他。她可没忘记傅映风说好要找范家兄弟替她在秀王世孙面前说的事。他忍气,点了点头。侬秋声顿时开了口,笑道:

“听说是她自己谱的曲,想来是难得的。各位学士的谱曲哪一支不是宫师瓦艺们多年来反复修改才成大观?奴看问一问也不妨事。范大人以为呢?”

范小学士毕竟还年轻,马上就为意中人放弃了他升官发财耍特权的人生原则:“没错!如此难得的新曲不叫她上来问问实在不妥!”

“……”一船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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