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些出宫。不要赵若愚被连累。”傅九从殿中省、内侍省、学士院里一路打听出来，他和今晚轮值的范小学士说了几句话后脸带沉重，立时带着她向东便门走去。
“傅九，怎么了？”她一惊就追问，然而他摇头示意出宫再说，好在他去宫内各衙门打听什么她终于就想明白了，“傅九，平城郡王向官家认罪了也不会被削去王爵，是不是？官家没叫小学士们写旨？”
她在出宫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四面一扫果然是僻静之地，便点了点头：“他的父亲是太上皇的老臣。是渡江时太上皇亲手在临安大街上收尸下葬的皇叔父。他亦是太上皇的旧臣。”说罢叹了口气，“陛下至孝。”
“那……太上皇还有很多老臣？比如燕国公夫人？”她一听就觉得还是不要把皇帝陛下做人生榜样，想想就知道皇帝受人制肘，这些老臣这都是一伙的了，“我早听说燕国公夫人赵韦氏是太上皇母家的女儿，她是不是赵家的媳妇反倒不重要了……”
太阳从凤凰山落下，宫城里渐渐陷入了夜色幽暗中，但灯光从胭脂山廊上扩展开来，如苏醒的凤鸟渐渐鼓动炫丽双翅，翅尖就落在了集英殿上。
她回望着集英殿灯光，那里正在举行抡才大试。赵若愚还在宫里，她也不能出宫。她和他约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金榜高中。但看看傅九，她又犹豫了。傅九也许不会帮她？她得自己想办法再去见陛下。
“怎么了？”他察觉出她脚步踟蹰，便在半明半暗的宫门边止步，他凝眸看她。
同为太上皇旧臣的卢参政，暗骂着子侄们不如嫁出去的大房侄女儿有才干，他看了一眼平宁侯府爷和卢四夫人这对公公儿媳，捋须微哼道：“外面那泄题的传言来得正好不是？且不说不关咱们两家事，便是这孩子干的。那又如何？”
卢四夫人听得叔父为自己出头，低头不语。侯爷微怔苦笑看她两眼：“罢了！便是你，难不成我们两家还怕事不成？”
卢参政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们两家进宫的族女这三十年也不下五六人了。唯有你们家五娘得宠怀了龙胎。眼下出了事，她在五娘身上用尽了心力。韦太皇太后留给她的那点子家当都用在五娘身上了。她岂有不恼？咱们若是不能还以颜色，岂能立足？”
“确是如此，平城郡王已是认了罪，官家也应该看在太上皇的面上罢手了。”侯爷沉吟，看了儿媳妇一眼，“你不需担心。去太后殿那边候着就是。有我和你叔父在。”
卢四夫人早知道如此，含笑施礼谢过，转身由等待已久的女官引走，临别向侯爷道：“父亲，叔父，孩儿去了。太后正在聚仙阁中焚香写字，恐怕一时半会不会问孩儿。太上皇回来兴致不减，召了王承御伴驾，又叫了琵琶苏班头在凌湖阁里听曲子。想来是有空的。”
看着那女官待她恭谨，两人说话似乎还极是相熟。侯爷便知道她在这宫中足以自保，这才放心携着内亲卢参去向凌湖阁，一路低语，“我要去向太上皇说。郡王已经向官家认了罪，念着旧功何必赶尽杀绝。更何况还把燕国公夫人牵连进去？”
“正是如此，先是平城郡王，再是燕国公府，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你我了？”卢参政眼带不悦，“你我当在太上皇面前进言，官家也不太念太上皇的老臣了。难道平成他三十年靖难旧功，竟然比不上泉州里一个贼人出身的郑家和那赵小子？”
“为了赵若愚？”傅九问了一句。
她眨巴着眼，大义凛然：“为了范相公的清誉。为了淑妃娘娘的清誉。”方才一番挣扎后她想着还是不能瞒着他，就问：“傅九，我还想再见见陛下。”
他听后第一问就问是不是为了赵若愚，她又顿了顿：“我们家和赵若愚完了也罢了，但殿试若真是泄题，恐怕还会连累你们家——我不想你以后觉得和我相识一场是个累赘。”
“哪里会？”他失笑起来，笑声如明月初升时的春日晚风，清透爽朗，傅九被吹得全身舒爽，她却是一本正经忧虑不已：“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至亲如爹娘亦会如此，我不敢侥幸的。”再三表了心意，“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罢了。”他啼笑皆非，也没办法在她面前说他老娘范夫人那怕是改嫁也从未抛下他，他是不信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的。这不是炫耀？然而生母范夫人为了他终归不再是生父清远侯之妻了。他的衣袖微动，想握握她的手。到底知道是在宫里忍住了，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漆黑灵动的双眼透出了曲折的柔情。他愈发低语柔声，安慰着：“淑妃如今处境艰难。不知是人家对付你们带上我们，还是对付我们而误中副车。”
正说着，范小学士从学士院溜了过来，远远站着招手：“傅九——”
他知道有事，叮嘱她在这里等着，便转身而去。不等她待得心焦，他已是快步回来：“陛下再召你去选德殿陛见。”
“这么快？”
她难免就迟疑了，“天都晚了要关宫门了，陛下见我一个？”她摸摸脸，“我这样的美女？
“……你如今才觉得回头再去陛见有问题？”他简直拿她没法，突然就觉得他枉自准备了那许多手腕阻止她邀宠，让她绝没有承宠的机会。这真是浪费。陛下绝不会看上她。陛下爱的是淑妃的庄重大方，张修媛的才情纵横。便是程美人的娇俏妩媚也比她天天逗乐要强不是？
她就凄然问着：“你不拦着我？对我这样没情意？”
“……你不找我。就能找张娘娘，找张文宪——还是能陛见。”他忍着好想捶她但不忍心的手痒，却叮嘱着：“记得要在陛下面前说你是张昭仪的人。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