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娘子觉得傅九不伤心就好,毕竟他还有亲娘,傅四老爷这继父也对他不错。一如贺娘子父母双亡,却仍有不幸之万幸,因为贺娘子毕竟有爹娘教导过一场。

古书上写的生而知之的人那可是圣人。不是常人。

待得一切就备,范文存带着一伙人坐车骑马到了运河码头,看着弟弟雇来的五条大船,他目瞪口呆。数一数这五条船足可坐得上二三百来人。

他们一伙子人本来可以只坐一条,到底分了男女雇订了两条。

其他三条退了。

被退的船主常年在西湖和运河里接大客,见得贵人多就知道范府是能讲理的,便来跪着哭诉说:

“小公子下了定钱,让俺们推了别家的生意来的。求老爷体恤小的们。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全家一天的口粮嚼用就在这里了。”

总之,按规矩,这是要双份赔定钱的。

他只能忍痛赔付了定钱,然后叫自己的小厮枯墨记帐,再把办这事的隔房弟弟叫过来,忧愁地瞅了他半晌,然后才道:“这赔的钱,分成三份,一份我出,一份从你的月钱里扣!”

弟弟本来被他看得面如土色,更觉得零花钱全得赔进去,如今一听只要他承担三分之一,简直是绝处逢生,再听得哥哥承担了三分之一更是热泪盈眶。对兄长仰慕不已。

范小学士恶狠狠:

“记住这教训!下回就是你全出!你算学上师傅天天夸,怎么数个人头都不会?”

“是,是,小弟记住了——”弟弟也快哭了,“平常家里也有家船。母亲、婶母们出府我也跟着出去过。这回就没问管事。我也不知道就糊涂了。我想着李府妹妹一条,我们妹妹们一条,哥哥们一条,弟弟们一条,仆役们也要一条……”

“……”他听得无力,知道不过是没经验。

范文存又耐心教了几句,终于打发走了弟弟,他叹口气突然就转头盯着枯墨。

小厮本来也是对公子的长兄风范仰慕不已,但小学士才不在乎:

“写下,余下三分之一问祖父要钱。从公中走帐!这钱绝不能我出——另外,向公中要一份抓药看病的钱,我踏青吹了风照顾了弟妹,头痛要吃药。我身子不舒服——!”

这样就可以把他自家填进的三分之一弥补回来。

教导家里孩子没什么别的花巧——要有耐心。

要看着他们出错,保持微笑的耐心。

要舍得糟蹋钱。继续保持不骂不打人的耐心。

要让他们自己也出一份钱才知道心疼。爹娘才能解恨,耐心才能时断时续勉强维持下去。

好不容易弟弟妹们上船,各府里的马车与马匹都打发回去,在两条船上,前舱是小娘子们和小公子们分别占了,中舱是成年人。后脸是仆役们。外面雇着游玩的三舱大船就是如此方便。家船却多半是双舱或是一舱的画舫。

范文存一一安排,辛苦一场刚坐下歇息,就想起了大哥范县令和二哥范承旨的好。

以往他也是有兄长罩着的小儿子哇。如今却沦落到做弟妹的保保。

他伤心不已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便操劳命地的觑着表弟傅九的神色。不知道这小子耷拉着脸,是不是也要去将士大坟祭一下父亲?

傅九不知道正被表哥关心着,他确实没什么表情,却不是在伤心,而是在窗边沉吟。

岸边绿波映柳,船出了钱余门驶向了城外,贺家小院已经远在了身后。天际青峰数座,城外河岸山路间通红娇艳的山石榴花开得极炫烂,雨水过后一丛丛烧得如火如荼。

他见得郊外如此春光美景,难免琢磨着过几天找上郑锦文带着郑归音一起来踏青。

此时,娘子们船驶到前头去,留下纱帘里隐约的欢笑娇声,她瞟了瞟另一条船上的贺双卿。不由就想起了郑归音在贺家小院和他提起的话。

他突然才察觉到赵若愚弃考上书在士子里风评极好,在贺双卿这样的才女里也是会更加高看一眼。

“倒是看不出?”他喃喃自语。

船上的贺双卿和香兰含笑细语闲话,半点看不出对赵若愚是不是心仪,但在春雨丫头眼里,娘子更没把范小学士帮着相亲的事当真。

丫头便也不当真了。这事还是听府里老夫人和老太爷的更可靠。

贺娘子仔细听着香兰说着,她说的是李府里李副相,他偶然和几个儿子提起张宰相去位的揣测,叫香兰听到了就做了耳报神,反正范相和李副相是交好的:

“李相说,以往……官家防备宰相专权,不会宠爱张淑真。如今张娘娘恐怕要宠冠六宫了。”

“如此?”双卿娘子微噫。一时间为淑妃担心,一时又为郑归音笑了,“郑娘子必要欢喜。张娘娘得势郑家必要水涨船高——”

香兰哧之以鼻。觉得这是奸滑郑娘子狗屎运道太好罢了。贺娘子笑她:“上回从宫里出来,你不是说她还有几分义气?”

“也就有三分!”她嘀咕。

另一条船上,范文存、李贺几位公子亦是如此和傅九低语商量着,什么英雪殿日后要得宠,什么瑞珠宫要不是娘娘怀孕恐怕早就被冷落了。傅九无奈。他们才明白吗?

这也是他让淑妃暂时退避的原因。

“傅九,你是一年前就看出官家的心意了。所以才有张相公扶妾为妻的弹劾?”

李贺突然惊问。

舱中宽大,雇来的价钱不便宜,但后舱尾梢上带着一条灶船烧水煮茶,自有仆役们带着家里的茶叶,烧好了茶汤一一送到了中舱。旁边尉迟大公子伪作低头吃茶,神情如常,但他心中终于就明白许文修私下里和他说过的话:傅大人精明厉害,为了许婉然参选,许家已经投向他了。

他也应该多和傅映风来往一二。

“那郑家的郑锦文又是怎么回事——?他投了张娘娘了?”范小学士前些日子已经想明白傅九的主意,他只疑惑着郑家,这是家里几个叔伯的疑惑,“郑锦文也猜到了陛下的心意?他有傅九这样的眼光——?”

他可不是从小在官家身边长大的傅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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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大公子以往这些年最喜欢的人是谁?”一城清明春光中,郑二娘子只敢小声问。

“……”逢紫苦笑不出声。不就是张昭仪?

“咱们大公子最嫉妒的人是谁?”

逢紫更不敢出声了,郑锦文的情敌是官家不是。琢磨情敌的心思想必是郑锦文天天的必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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