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公子听得这一句倒是意外,怒色更盛:“既是如此!我母亲为正妻又有何不可!”

“朝廷律法不容。”他微叹之后,以怜悯之情柔声说了一句,又看向寇夫人,“律法不容,本来也有轻重。历来家宅、妻妾、嫡庶、子女之事,有道是民不举官不究。不说别家,范相公府里若是要在家法人伦上挑出毛病。我也是能替他们家挑出来的去弹劾一回的。相公要不要立夫人为正妻,本是相公和夫人自家的事。”

“既如此——妾身请你向相公建言此事。你却不推托不应。我不得已把四娘暗中许给了他人。”寇玉生静静看着他,她一心笼络张宰相的得意门客,趁着张文宪与郑锦文不和,有意召他为女婿,然而在他含糊推托时,她便有了警觉。

郑锦文不回避她那双颠倒众生的美眸,其实他以往也从另一个女人眼中看过这样的光彩,那是生而不甘,挣扎不休而决意一搏不择手段的光芒,在寇玉生眼中这光华润洁如玉,隐忍而待。

在燕国公夫人眼中,这光芒却是烟花般炫丽夺目。

郑锦文颇以为此二女为顶尖美人,又笑:“赵慧儿颇有几分相似。甚是得我的欢心。”所以他曾有意纳她为妾,“但一来她被范夫人的手腕打磨去不少了。二来,她又遇上了你。那不肯认命的志气又被压去了几分。”

“赵慧儿倒罢了。其他的——?”郑二娘子不怎么把她们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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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没看出来,寇夫人是美人。但要论神情气质——?寇夫人也就那天生的肤色勉强算得上如玉似泽?”

表示自己见多识广的二妹,早就不记得在苏堤帐中看寇夫人曾经看呆的旧事,她前几日从宫里见过张娘娘大战佟春花,再审燕国公夫人,从此她就觉得要眼界大开,看美人的眼光也绝不一样了。

那一晚出宫时,星光满天,她听他这样一说,冷不丁就笑了:“韦盘娘——?这也算是顶尖有志气不认命的美人?我打小天天看到又算什么?那可是比她们强多了——”

她以眼神表示郑锦文真没见识,没见过真正的美人。

“……”他一时被噎住。

好在傅映风同行离宫,他在马背上丢给她一个眼色,她靠在马车窗边疑惑地瞅傅映风,突然又恍然大悟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夸范夫人几句?

郑大公子忍无可忍,一扇子打到她的头,她终于偷窥到前面同行出宫的张文宪的沉默,她被哥哥横了一眼,便想起了现在千万不能再让郑锦文得罪张文宪,燕国公夫人那可是张文宪的旧情人?

她赶紧收敛了鼻孔朝天的神态,闭了嘴。

直到下马车进郑宅时,张文宪与郑锦文有事商量,一起进了府,傅九亦有事和张娘娘的兄长秘议,又丢给她一个眼神。趁着傅九和张文宪说话拖慢了脚步,她谦虚地咳嗽:“我是说卢四夫人——还有修国夫人。若是以不认命的志气来论美人,她们可不是别人能比的。”为了拍马屁,她加了一句,“除了张娘娘之外。”

张文宪回头看她一眼,脸色好转,晒笑了:“原来是令堂和令姐。”

自己人夸自己人很应该,张大公子觉得不算是她针对燕国公夫人,现在来落井下石。

她放了心,郑锦文也放了心。傅九暗笑,同行进花厅里坐下时,他低声道:“就知道你是说她们。何必提?不是你的对头——?”

“这不是提醒张大公子?两军对阵,知已知彼才行。我从不轻敌的。“她眨眨眼,觉得这话她不方便对张娘娘说,免得惹出卢四夫人和官家的流言是不是?这对她郑老二可没半点好处。所以这话张文宪听到就好了,”傅九,卢四夫人要是和寇玉生同样的能耐,我们家至于落得如此?”

她振振有词,虽然被郑锦文瞪了两眼,要赶她回房去让她早些歇息,她只当没看到,还赖坐着和傅九推心置腹地小声说着,

“我儿时不懂这些,后来才想明白……”她双手握着丫头送来的热茶,一脸回忆,“那一年是北国国主发了诏命,传到各城各村。我还小呢,不懂!后来才想明白,诏命上是说衙门断案,以后但凡男人打正妻,只要不用器械打死就不算杀人罪。我娘——”

她一时溜嘴,在傅九挑眉微笑时,她又掩盖着喝了口热茶汤,含糊过去了才转口,瞪大了眼睛,“修国夫人当时就生气了。我当时听她……她和卢四夫人说,汉家妇从不知世上竟有此等蛮法。”

“北国人也成不了气候。难怪没有一路南下攻陷临安。”

这几人都是宰相门下走动,听在耳里的都是谍报军情,倒是头一回听说北国这样的家事细民之法,难免拿过来议论一番,郑锦文就没再赶她回房,那晚张文宪倒说了几句,叫她刮目相看,他道:“想来是因为妻妾不和才有此法。女真人连年大胜掠人子女,便是普通什长、军士家恐怕也是侧室纳得太多。家主却不知自律。反倒殴妻以正家法。如此肆意妄为,必没有远志。哪里还顾得什么天下一统?”

因为二妹对张大公子颇有赞赏之意,平常并没把张文宪当过敌手的郑锦文,突然也警觉起来。

“我不如张文宪?”

“……他看到寇玉生,可没有神魂颠倒。”

“那是他亲爹的妾。”

“燕国公夫人还比他大十来岁呢,他要觉得寇玉生美,肯定早叫你看出来了。他就是眼光比你高。”

“……”

打那以后,郑大公子觉得不能再在寇夫人面前失态。

他总不能不如张文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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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把四娘子暗中许给了另一位相公看重的门客,把扶妾为妻的事挑到明处。”

他盯视着寇玉生,门外山石榴花开得满院,如火如荼,被秋风一吹火焰便飞落了铺玉石的厅上,腥红色斑斑点点。跳跃着亦烧到了寇玉生的蓝白色裙边,烧到了她眼中。

郑锦文拱手叹着:“晚生和夫人之间,并无相欠了。”

“然则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那孩子——”

寇玉生所生的庶女四娘子一心爱慕郑锦文。寇玉生明白,郑锦文亦心里有数。他还未言语,外面传来了一位老家将高声的传话:

“郑先生,老爷立等先生回话。”

“可恨——!”张五公子大怒,往常府里的家将岂敢如此相逼他们母子,不过一夕之间就全变。寇玉生阻止了儿子,只是凝视着郑锦文。

如今还能去把这事挽回,再去劝说张相公的。只有他了。

他看到了屏风后立着的女子身影,张四娘子躲在后面的哭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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