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和大人顶嘴,卑职本是个佃农女儿,依靠主家过活。儿时北边兵乱。过江时只有我被爹娘塞上船。逃过来后想着爹娘用命换了我的命。就想在佛寺里做尼子了——”

“哦?”傅九一怔。

她依旧是头也不敢抬,可见得青帕子里裹着丝丝灰白发色,但明显也是染过的,尽力

要打理得干净整齐又精神,她的声音有些沉:

“本想出家有了功德,求下辈子再一家子团聚,但师傅不许。只叫学了读经、学了字。后来县城里没有女牢,人犯就押在尼寺里。是我守夜看押。过几年县衙建女牢。上官见我勤苦谨慎,就让我领了这份粮。”

傅九一笑,好歹忍住叫人去请郑归音来看热闹。这也是个身世飘零的稀罕人。性情和

运气怕不输给郑归音。

郑二娘子要找卢十七娘报仇,就要落在这妇人女吏身上了。

“姓氏?”

“妇人姓侯——”

这一听就知道是没有夫家的。

郑娘子的喜好,傅九公子分外清楚。这乔宅是从卢十七娘手上夺回来的,结果外面传

着又是她的谣言又是小草人,郑娘子那小心眼就得让卢十七娘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至于这妇人侯婆子,运气好得和郑二娘子一般无二。北边小丫头没有父母,还能过江,

活下来在尼寺里混一碗饭拜个师傅,吃上公门饭。这绝不是个常人。三十年前兵乱时,大街上还有宗亲国公冻饿而死呢,更何况是小民们。

又问了几句后便散了。待得差人们退下。他想了想:“我去找卢举文。不用和郑娘子提。”他起身,知道乔宅有小草人诅咒这种事应该找上谁,他淡笑,“明知道是我的差事还敢出这样的事。他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乔宅是他查抄的。但能伸手进来放小草人除了卢举文不可能有别家有这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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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娘子在偏厅,逛完歇息。她看够了自己的家产。一只只长箱低柜都是上好的香木打

制,描金錾银。精致体面。打开柜门还能看到成套的妆盒,镜盒、衣匣子、文房盒子林林总总。但凡是女子就不能不喜欢。

就连她也时常摸着,私心里难免浮想联翩:

若是一切顺利能和傅九成亲,最好看的几十件一定要带过去做嫁妆呢。郑锦文买这些家私摆设的时候,心里明明就是给她做嫁妆的。

但她一回厅上,郑家人一围着她,脑子又清楚起来。实在是老帐房们都在,一一说着泉州家产不断送到京城,家人们也上了京城。三郎在明州,离着临安只有两天的水路。一家子要是再被抄家,那就是一个人都逃不了没有退路了。

她叹了气,开始寻思着怎么找傅九借借选女册子。她能用得上呢。至于前堂——她一点也不担心傅九在前面见婆子,不就是女吏人?她在泉州城里见多了。

“他叫丁良来我提这事干什么?”她莫明其妙,“又不是见什么小姑娘,小美人?”

“二娘子,傅大人恐怕是让这女吏在清点选女数呢。我听着丁头的口风……”

“自然是。宫里不是已经在一家家探查家世?总有一些人糊涂不知道规矩,不晓得来参选要往殿中省里报住址。”她觉得是常事,毕竟连上回进士们殿试都有误了试的举子。更何况是三年都未必有一次的选女人家。

她正和丫头说着呢,一听这人居然还是钱塘县的官媒,还兼职了牢头。她终于反应过来突然又站起:“清点选女?那来的女吏是本府媒婆是不是?”

媒婆才能走家进户,否则怎么能知道选女住在哪家?

“逢紫——?”她立时有了主意,一个眼色递给了逢紫。逢紫会意便离开了。她这里有了动静,前面傅九刚出了乔宅上马,正得了家将禀报:

“公子,郑娘子跟前的丫头,追出三条街去拦着那媒婆子了。请她吃茶。”

丁良在旁边没忍住,笑嘻嘻看他们家公子,傅九勒马转了个圈亦笑道:“这可不是我的错。我想着她必要找我问这选女单子。才今天招了婆子问。但也没料到遇上个能干人。那位侯氏是个精明人,不好贿赂。”

逢紫果然没有得手,女吏人侯氏拒绝了把名单卖给郑家。

“什么?”她瞪大了眼睛,“十千钱也不卖?”

逢紫亦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妇人,吏人贪钱是常见的。丫头苦笑:“奴婢把自己的随身首饰也拿出来了,她还是没点头。但话说得漂亮,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不敢丢了差事。”

“岂有此理——!她必不是无儿无女。”她拍案而起,亲身出马,逢紫连忙:“傅大人哪里——”她为难,二娘子好不容易和傅大人和好了,不是还有事要求他?

“说我有事回家了——!反正他有公事在坐堂。”她都不知道傅九离开了,光顾着自己匆匆去办事。

好在这乔宅角门处处,四通八达。她沿廊而出推开一处小角门,便见得美人芭蕉亭亭而立,逢紫跟出来指着角门外曲折巷子,直看到了巷口。那里有伙计小子牵一头黑驴,她会意。那巷子口就是一家驴铺子。

“再雇一头。”她很干脆,逢紫利索雇了两头驴子,各自坐上了。自有铺子伙计牵着赶往附近街上。因为这条路是出城的,出城的驴子多半点也不显眼。

但她并不出城。

郑家的人办事老道,大丫头又不一样。逢紫起先本来是叫了冯虎坐了车一起去。他还在小茶馆子外车上守着,只请这女吏人再坐一刻钟。

半揭的门帘子内,只有一桌有客人。侯吏人静静坐着,茶汤在面前袅着薄气,铺子简陋遇上这时辰吃茶的人少。小二也在柜台后眯眼。好在春日里,再小的铺子都摆放着几盆自家种的茉莉花儿,清香淡淡。

冯虎在车门前斜坐,偶尔往里看。这婆子鹅蛋长脸,稀疏的眉,小绿豆眼。皮肤有些粗糙。果然是他打听的穷农家的儿女。

他回头,仰看着天上的日光,突然笑了。他们家二娘子一定会喜欢这妇人。连他都纳罕这媒婆子兼职牢婆子、又兼职皇城司的坐探,居然有这样的好的养气功夫?

这若是贺双卿贺娘子,就是平常。偏偏她不是。

郑娘子可没这样好说话,她披着帽纱匆匆赶来。都不及和冯虎说话,她就跳下了驴子闯了进去。女吏人一睁眼,瞬间打量了清楚,疏眉一动起身施礼:

“得罪贵人。傅大人对下官算是知遇之恩。他的亲眷,妇人也有耳闻。想来娘子必是宫中贵人。”

“……你知道我是宫中人就好。”她冷笑。狐假虎威是她的独门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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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也知道,郑二娘子今天就是有备而来,但他觉得她还是会上女吏的当。到头来和他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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