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发髻簪着紫宫花,披的是贾内人送的蓝绸宫披。这样的打扮难道是无心的?自然是有心而来。但听了女吏这一句,她就后悔没有和傅九问问再来,他对这妇人什么知遇之恩?

挟恩图报这种事,她更加擅长。

好在郑娘子还记得淑妃和张妃是对头,这点小事,她实在不愿意去沾他的光,反正,凭她的本事难道还要不到名单?

“这位姐姐,选女人家如今在京城里寄住的地址并不是什么不能传的朝廷密件和谋报。是不是?”

郑娘子以为,她不过是想请选女们攒一个选女局罢了。全因这事卢十七娘也一定会干。她能让这卢家的娘子继续得意?

去殿中省打听不是不行,但会惊动卢家和程家。她微笑,施礼后不用人请就大刺刺坐下,仗着脸上有面纱:“我也不隐瞒你。都是一家人。我有姐妹在傅大人身边侍奉,果然有了选女的消息。你想来也能明白——”

逢紫默默站在她身后,不让嘴角抽搐。看着二娘子冒充傅家的大丫头。

倒是这侯吏人见多了这样的事,她当差的在前堂上向上官禀告公事,后脚离开时就有人半路拦着来买消息。这事怎么泄漏了?当然是上官身边有耳目被泄漏了。

傅大人是淑妃的弟弟。宫里要提前查查选女里的新美人。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娘子,妇人贫苦无夫无子,只能依靠衙门上官庇护。这几十年只知道一味勤苦。从不敢行差踏错——”

“罢了。我知道姐姐跟前必有个养女。你也不为她将来想想?”她开口见山。

“……”侯吏人微惊后,看了郑娘子半晌,郑娘子只笑:“听说姐姐得亲生父母之爱,重若珍宝。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父母,但却是见过的。天下凡如此幸运得父母之爱,儿女必亦有一腔珍爱要给自家孩子。恐怕是皇后之位也想给孩子呢。”

说着,她随便瞟瞟破桌上破碟子,也有六色极精细果子。想来是逢紫为了客气,从对面大食铺子里叫伙计送过来的。但其中有三色果子是动了的。她从自己荷包里摸了颗荔枝干果儿吃,笑嘻嘻,“我也是养女。爹爹哥哥待我很好。出去一趟看到好吃好玩的必要带回来给我。我是绝不会丢下他们的。姐姐你有什么不放心?和我说说,我去骂你的养女——”

她不信这侯吏人喜欢吃精致果儿,如此不谨慎必是带回去给儿女吃。

侯吏人脸色渐渐变化,在她吃了第三颗荔枝甜果儿后,良久,她终于叹道:

“……傅大人夸我办差办得好,又问了我的身世还问了我有什么难处,我知道机会难得。便只求了一件事。傅大人一口就应了。还命我不许再给他人抄录。妇人亦是发过誓。”

“……”她不出声只听着,这侯吏人死活不卖消息当然是为了傅九。听她慢慢道:“我在衙门里,听说过不少事。傅大人是淑妃的弟弟,但听说是范相的外孙。事事不方便。消息不应该是他这边泄漏——娘子你若只是看两眼倒罢了,但——”

“你是有名单副本吧?这样,你给我看一眼名单,我不抄录。我用一个时辰看完你就拿走。”

她立时截断,倒叫侯吏人吃惊。呆怔无可推托了。

郑二娘子暗地里得意,心里突然又有了了悟,有谁知道她能背名单?不就是傅九?她以前就背过私商名单!

她觉得荔枝果儿太甜了,有些沮丧,甚至侯吏人的老眼中也有了了悟。这不就是傅九不在乎她知道。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她照旧想翻盘,只能道:“傅大人和姐姐你说什么了?你求了他什么?”

“……妇人求了大人说,我如今四十五,想在衙门里再干到六十岁。媒婆子、牢婆子还有一个兼差。我还想再领十五年的三份粮。”

“……”姐姐你太能兼职了。她忍住没说,这种小事她都能办!她有钱可以砸!

“妇人还和傅大人说,我六十后。女牢和媒婆差事不要,求他和吴通判提一句。给我家补个正式的快班衙役吏籍。将来给我的外孙子。那时他就十六了。”

“……”姐姐你不仅有养女,你连外孙子都有了,你还敢说自己无儿无女。逢紫居然还上了当。她笑着,感觉到了逢紫在身后的呼吸声。似乎也是在苦笑。

“你有女婿吧?你的差事不给养女,我明白。这差事辛苦不体面。但怎么不给女婿?”

她这一问让逢紫暗暗佩服,二娘子精明厉害,绝不会听不出这女吏说话里的毛病。

“……我的女婿在城外种地。”

“怎么不叫到衙门里来当差,不领俸。只要帮上做几年混个脸熟,按例上官们常见得他了,又有你这样的老人在。送些礼。知根知底一旦有机会会让他补你的缺。”

她对衙门里的事了如指掌,侯吏人惊奇看着她,她亦瞅着这侯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清楚,突然一笑像是看出了什么,郑娘子腼腆着索性说了:

“我过堂的时候,坐过三天女牢。牢头对我不错。我们那边女牢是在牢婆子的家里,官府给份补贴。她也有女儿女婿的——”

她那时蠢到底吃足亏后终于开了窍,算盘打了无数个。比如发现女牢头真是个好差事。这女婿是个打老婆打丈母娘又吃酒的坏人废物。风评极差。她很容易就能陷害他丢差使。

万一郑家是全被抄了而且不能翻案。她就想个办法做女牢头也算是有个口粮,还能常在牢里照看爹爹郑老爷。

这话她当然是不会说的。

“……”侯吏人听得这话看了她半晌,不禁笑了道:“大娘子。以往认得那牢头?”

“我弟弟和她吃过酒。她是个烂酒婆子。”她一笑,知道她不相信,人人都知道媒婆子说

亲全靠两头骗,女牢头心黑手狠可不少,全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

“我知道她不是好人。我要是再在牢里呆上一两个月,或者我看着格外好欺负。说不定她就毒打我一顿饿我几天,让我在女牢里接嫖客,暗地里卖身了。”

但她这种人知道衙门规矩,一定会在堂上直接嚷出来的让她丢了差事,牢婆子就不敢了。

“我在衙门里,早听说泉州那边民风不一样……”侯吏人便也知道,这娘子很奸滑不好哄骗了。

“那是古来流放之地又是番人多。没办法太守规矩。就得凶一点。但又得赚钱,不能太不讲信用。”

郑娘子很有经验。她再三瞅瞅临安府钱塘县的这位女牢头,仔细打量了这婆子干净素朴

的衣着,精明有神的双眼,郑娘子很识货地笑,

“姐姐你不会。你看着不赌不吃酒。不急着乱捞钱。”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这位大娘子。”

这侯吏人不再说别的,直接从怀里取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桌子上,果然就是有一份副本。她大喜伸手就拿,这侯吏人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低头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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