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娘子在闺房中,梳好了双仙发髻,换好了薄纱春夏衫儿,她打着扇子在月洞窗前坐着,以手指尖挑起这绣乌金云水纹香袋,在阳光下左右细看:“附子……”

逢紫整理她的书桌,嫣浓忙着叫小丫头们摆桌子,用饭。

“我不饿,让她们自己分了吃了。”她连饭都懒得吃,又把折扇子拢起放在一边,仔细看着香袋,确认了宫制内样,香袋上的云水纹间还细细绣着一朵朵的散落天花,天花纹样正好被她眼利看清,竟然是附子花儿。

她反复仔细看着,这花又名双鸾鸳鸯花。药店里收附子,采药的山民总在篓子上挂几串子附子花儿,这花儿生来是青碧色,妍美多姿。她以往就在店里见过。所以才认得。

逢紫整理好书桌,把前朝的《神农本草经》与本朝的《附子记》两本医草书摆上。丫头正要开口因看她在沉思,便不出声,又去妆台把漆盒子取过来,恰好看到盒子随香袋来的还有一只芙蓉红笺。她连忙取了,送到郑二娘子手上:“二娘子。看——”

她接过,看到芙蓉红叶笺上中间有两个墨字:附子。郑归音寻思着,这是把药的名字特写出来?怕她没注意中毒了?并不至于罢,这药片子拿在手上也无毒。傅九这是什么别的意思?她再把红笺翻过来一看,便看到了那句词: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低头翻词章,从词牌《渔夫词》里,寻出了这首南唐词,心里还吓了一声笑了起来,《渔夫》这个词牌,也是,《渔歌子》,这词集里最有名的一首词就是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不禁就笑了,傅九的继父喜欢钓鱼,还参加了城里好几个钓鱼会社,连她都听说了。前几天郑锦文去外面和任俊这些公子哥们吃酒回来,还和她提起。说傅四老爷在钓鱼社里认得的不少人,喜欢钓鱼的退职官员、内廷内臣、老太监都不少,这位老爷正悄悄地打听郑家。

“在打听你,我看是正经想说亲的意思。”郑锦文吃酒回来,抹了脸,把她叫过来说了。她连忙挤开丫头,抢过了巾子在热水铜盆又拧了一把,再殷勤地送到兄长手上,就差没亲手上手给哥哥抹脸了,他笑着瞪她:“知道要讨好我,算你不笨。”

傅九自己来说亲,是她和傅九的情份,但两家都有长辈,晚辈说的不算数。现在人家继父都在打听了,就是傅九和家里父母说过这事了,家里父母在商量,考虑着要不要两家里联姻。如此一来,傅四老爷肯定不会找她来说亲事,一定是找郑锦文或是郑老爷。

“傅九这小子——劝不动他亲娘,居然就向继父下手。”郑大公子啧啧地摇头笑着,“他是继子。也不容易了。”

她觉得傅九真不容易,她现在也不生气了,等三郎回来,让三郎天天跟着她,到赵若愚家里、许文修家里、尉迟公子家里、汪少夫人汪大公子家里、任俊他们家里去走动,京城里的人都会知道三郎是个乖孩子。

流言说她是外室,也不少?但现在不没人再提了?等三郎上了武学,得了官位就可以说亲的。不会有人再误会他打老婆。

她拿定了主意,觉得傅九的亲戚很多完全可以帮上手,她犯不着再和傅九吵。傅九不喜欢打老婆的妹夫,他自己岂不是八成不会打老婆?余下二三成比如他吃多酒会不会乱发脾气打人。她暗地里观察一两年,就能拿稳了。

这是好事。

她如此一想,心平气和再翻医书,查阅附子倒也容易,上回她从宫里出来听傅九说起这事,她就已经查过还在书页中夹了花签,一翻就有。她咕叽着,“我记得以前林御医就说过,药单子上给我开过。用过附子——”

医书一页上写着:

附子,下品药。不可久服,毒性更烈。本为上古辛热之药也尝合仙丹。

“合仙丹!”她一拍医书,看着附子可以烧丹就觉得明白了,“难怪呢。我听道爷们说,老早之前也用附子来烧仙丹的,和五石散一样的。毒太烈才慢慢不用了。”

林御医以为,附子在上古也用来治合丹治心疾。但太毒就弃用了。

“傅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嫣浓听了二娘子叽叽咕咕,出房走到了廊上,悄悄问逢紫,逢紫果然也读过医书,笑道:“附子是辛热之药,也有下淤血之用。但单用此药并不能堕去胎儿。要与红花,射香等药合成,才能有用。”

“咦,那宫里用这东西是为了什么?吓一吓淑妃?”

“恐怕是看淑妃的反应,才能判断她是不是怀孕了。”

淑妃因为此事便知道秘密已经暴露,最后只能依傅九的建议交出宫务,一心保胎。

逢紫隐约能猜到傅九的意思。却也不确实。只说了一句:“附子并不能堕去肉胎。傅九公子送这个来的意思,恐怕是说世间父母儿女,难道仅仅只是是血脉骨肉之亲?神魂精神才是要害。”

“……?”嫣浓没听明白。

“每日里朝夕相处的。儿女的性情,和父母家族性情多少有些相干的。”

逢紫轻声言语。突然又明白,不是二娘子别人怕是领会不到这层意思。

八成以为是傅九仅仅在说宫里淑妃怀胎的事。

而附子不涉骨肉胎体,还可以入药治心疾,上古时与人的神魂精神相关。是方家练丹的药石之一。这不是二娘子不知道。不是傅九公子亦不知道。

郑归音独自在月洞窗前坐着,手里把看着那张芙蓉红叶笺,反复读着那一句“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细细想着,傅九那天晚上说他父亲,说老侯爷儿时被秦国公收养,总就是从秦国公府里出来。叫子子孙孙都受累。

“所以,他父亲死在北伐上头了。若是活着在朝里,一些人说他尽忠为国。一些人说他忘恩负义,只为了一个侯爵之位就出卖了养父。这和秦国公这样授卖天下以求荣达自身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想,这道理她是明白的。傅九不愿意做驸马非要自己争个前程,恐怕有五成也是这个原因呢。

那她郑归音呢?

“嫣浓,嫣浓,我上回绣的镜衣绣面儿呢?就是要送给冯虎和七巧儿成亲的镜衣面儿呢?我记得绣样的底画还在的——”

“在箱子里呢。”嫣浓在廊上,连忙快步回来隔着窗就说着,一揭帘子进来,“怎么了?”

“我要用——”她寻思把这套四张底画儿送过去给傅九,傅九就明白她的心了。

拿定了主意,她叫着嫣浓把那套绣样儿的底画找出来。

那可是她准备好久,备着要送给冯虎夫妻做体已贺礼的。底画都画了十几套。选了一套出来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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