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去收拾她,这姨娘居然故意挑衅这不是见鬼了?

茶楼二层栏间悬着苇帘半卷,面对十顷西湖水面,栏间摆着桌椅供娘子们看灯看攻。

“请——”

“请——”互相谦让后,秦文瑶在她旁边坐定,一行家人也站在了后两排。

嫣浓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这刑姨娘有位置在第二排坐了下来,就在郑二娘子的侧后面。逢紫拉了拉这丫头,她才忍住了没再去看。

自有两家的丫头婆子们上前来,在隔几上摆放两位娘子随行带来的茶盏、零嘴盒,家仆婆子去单买了茶楼新烧的开水冲泡从家里带来的茶叶。

郑归音端了茶,瞟了一眼秦文瑶,其实秦娘子方才和她同船一路早就见过了。但这位娘子带着家眷就独占了一个舱,连夏逊、郑锦文都没有走近。她笑道:“那位是贵府的女师?”

“不。是家里的姨娘。”秦娘子回答,“中元节出来祭祭家人。”

“原来如此。”她含笑,向刑姨娘点头为礼,刑碧叶全身崩紧坐在了第二排,此时也谨慎向郑归音点头。

她看到了郑二娘子眼中的锐光,心底就笑了。

公主当年也是这样看着她。讨厌她。她甚至知道世子当初在东宫时是非常喜欢公主的。先太子妃和范夫人也商量过是不是让世子尚驸马。但可惜,先太子妃死得早,而她送衣进宫被打后,世子从此就和公主疏远了。

“盯着她。她下楼就告诉我。”郑归音给嫣浓使了眼色,嫣浓早就有气赶紧就应了。教训她还不简单?

女眷席上暗流波动,秦文瑶岂会没有察觉?她端茶轻轻抿一抿,冷眼旁观。隔着楼柱子是夏娘子和贺双卿,再过去又隔着楼柱子才是尉迟、许家的女眷了。男客们坐的地方是伸出的平台,也没有挂帘子。

“你二妹,平常喜欢听什么戏?”傅九抢了个郑锦文旁边的位置,向他打听着,郑大公子忙着和夏逊套近乎,说完了才回头理他,极干脆节省地道:“猴戏。”

“……”这是小孩子喜欢看的吧?猴戏连唱词都少,比武生打戏闹多了。傅九震惊之后,决定再次从新看待郑二娘子。

“喔,对了。她最近迷上了看瓦子里的新戏《王槐负桂英》。就是小姑娘没眼力遇上负心人被抛弃的戏。”

郑大公子突然想起来,觉得还是要对二妹的亲事用点心才像个兄长,扭头和蔼地补充着,“应该是来了京城,如今她的眼界总算是高了些。”

说到这里,他坐正了,有些歉然地看着傅九,“让她进宫也好,有点见识才不那么土气。光读书是没有用的。我也说过她,也许不笨但还是土。”

你在家里这样说她?傅九暗想着难怪她闹着要进宫,在家里这还呆得下去?

“她吧——”郑大公子又开始推心置服让他和二妹增进了解,“以前六七岁也算了,她在船上喜欢穿花裙子,唱北方的跳大神戏。你说那和猴戏有区别?”

“……”难怪你死活不娶她,傅九这时终于就理解了郑大公子不娶家里养妹做童养媳宁可不贪家财的高风亮节。

“到了泉州城,她天天呆在蕃坊里看蕃鬼们的番戏。完全就是北方蛮子乡巴佬——后来就总算不自己在家里跳猴戏了,知道叫人来跳给她看了。”

郑大公子絮絮叨叨说着辛苦,“中间我费了多心?到如今她会看看才子佳人的戏目,知道什么是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听听唱词文采。看着就不那么土了。”

郑二娘子有如今闺秀的风采,还能进宫参选,这完全是他郑锦文责骂有功。傅九听出了这言下之意。

这可不是光因为她出身平宁侯府,有个侯爷妹妹做娘,有个卢四夫人当姐。

“你都不知道,她把这《王槐负桂英》至少看了二十遍了……你说不是土蠢土蠢吗?你见过她在房里看左传、读佛经、跟着我写经策文章,溜出书房就看这种戏?还要自己写戏说桂英是妓女不好,她觉得要写个良家女子的才子佳人更好看。你说读书有什么用——?”

王槐是科举中举的士子吧?傅九赶紧叫人送了戏本子过来一翻,觉得自己幸免于难了。因为有了这些消息打底,他坐了一会儿,突然听丁良慌急来报信的时候也没有太诧异。

“公子,二娘子带着丫头,拦着刑姨娘在说话。”

他沉思着,去还是不去?

“公子?”丁良就不明白了,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赶紧去拦下来免得吵起来。闹大了太不像样了。

“归音——她八成不会输。”他这样思量着,“碧叶应该骗不了她。”

虽说是这样想,但他到底没能坐稳太久。寻了个更衣的借口下楼。他在堤桥上转了一圈果然就等到她踏月而回了。

“傅九,要不要吃粟子冰——”她头一句话就叫他没忍住,她手忙脚乱还是没能藏住,只好大方嘻嘻笑着。他早看到她走两步就躲在丫头身后吃两口,还探头看楼上。小碗里的栗子冰吃了一半了。傅映风倒是明白她:“你哥哥不让你吃?”

他儿时的时候,大丫头碧叶也时常管束劝说着他还骂他身边的小厮,不要让他乱在外面买吃食。

“嗯。”郑归音老实地点头,装闺秀接了丫头的帕子抹嘴,“他说是夏天东西容易变坏,小商贩们本钱又薄。坏了的食料舍不得丢还在卖,要坏肚子的。”

他笑着听,打小也是这样被教着,碧叶说得更细,外面做吃食时,总不能叫人太辛苦。但开窗开门地吹风去热。落了蚊子蟑螂或是猫儿狗儿舔过了,公子你也不知道可是?

郑归音赶紧又道:“但这一家是宫里叫过泛索的——很好吃。干净的。”

反正离茶楼还有一段堤桥,尽是船灯映照,除了她的两个丫头别人也看不到。他和她并肩缓步,赏着月色灯光,吹着湖风。他总是笑着听,她说着说着也不吭声了。人家专卖给宫里八成是干净。零碎卖给旁人就难说了。尤其是这热天。

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在家里叫过来,让他们替你做吧。”

“在家里吃没意思。”

他大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谁都是这样打小过来的。就是他的父亲秦老侯爷都会背着妻子范夫人,谎称和官家在西湖赛马在外面弄些小吃小喝。傅府里明明有糕饼师傅,还要打发丫头、家仆到市集里称几斤零嘴回来的姐妹们又少了?

“过几天天气凉了,我带你去小摊上吃炙羊腿。活羊宰出来看着上火架子。”

他哄着她,她叹气对他笑。过了火又是亲眼看着宰的羊腿,当然就干净多了。他没有问刑碧叶的事,只当不知道。她也没有说就像没有发生过。

丁良在楼口迎着公子与郑娘子,那可是心里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他方才看到刑碧叶回来,看着是哭过的样子。郑娘子把她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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