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回座,她把眼光落在了秦文瑶的身影上,她确实要看看这位秦娘子。不仅是为了三郎也是因为她是庆王妃的手帕交。

“刑娘子,请留步。”

她方才在西湖苏堤边,唤住了在堤桥弯拱上看月色的刑碧叶,这姨娘转过头,风吹散了她的几缕发丝,在夜风渔灯中飘飞起来。这妇人的眉尖似剑,杏眼如玉衬着鼻梁暗影反而更为凌厉鲜明。

“刑娘子,有话对我说?”她笑在桥底立住。

“此来不是郑娘子唤妾身?妾身以为是郑娘子有话吩咐?”她在弯拱桥上居高临下地笑着,果然也不个善茬。

然而两相对视了半晌之后,她仰头沉住气一声不出,到最后开口的果然还是刑碧叶,她从堤高处沿斜坡而下,站到中段低眉而语:“妾身方才在河房,远观得侬娘子与郑娘子交情不浅。才冒昧相请。还要请郑娘子恕罪。”

原来你盯着我看,就是为了请我来?她在心底哧笑着,后面的丫头里逢紫倒也罢了,嫣浓却是在暗骂:谁不知道你是来和姑娘抢傅家公子?不要脸!

然而刑碧叶说的完全和嫣浓想的不一样。她婉言相求:“妾身想请郑娘子出面,为妾身向侬娘子分说一二。免得她因为妾身迁怒为难侯爷。这也是——”她顿了顿,“这也是看在世子的面上。”

“……?”侬秋声?嫣浓没料到她开口就是这一句。郑二娘子倒是笑得从容:

“侬娘子如今是谢夫人。她哪里能为难清远侯爷。”眼前这妇人是秦侯府的家生子,她非要把傅映风称为世子,她也懒得去驳。至于侬秋声——谁不知道秦侯府的案子在谢平生这个临安府判官手上?

两女对视着。

“公主与世子的事,妾身知道一些。郑娘子若是要知道旧事妾身可以全盘托出。”她再一次缓步而下来到了弯桥底畔。沿湖垂柳依依,被月光洒成金黄。

郑归音其实还没摸清她的来意,但她自己的来意她清楚得很:“我听说……当年有一桩碧池寺的旧事?我正想向刑娘子打听。”

她只是试探,刑碧叶这一瞬间脸色居然变了:“郑娘子,不担心公主?”

你急什么?她心中电转终于就大悟,笑道:“原来,碧池寺旧事就是你和侬娘子的心结?”

“……”

“我猜侬娘子其实并不知道内情?还是你骗了她什么,所以她才不放过你?”她来一趟就是为了问清这件事,“或者是傅大人有什么话不许你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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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映风坐在了茶楼平台上,远远就能看到弯拱堤桥上的明月,看到岸边如美人洗发般浓密垂柳,丁良站在他身后按捺着,站得极稳,但这小子心里只想打听方才的事,比如公子去那埂桥柳树里,听到郑娘子和刑碧听吵架了?

傀儡戏还在闹着,傅九坐在椅上微闭眼。他没料到刑碧叶会和她说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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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他——向官家请旨要离京城去宣州城,郑娘子应该听说了吧?”她并不想提碧池寺里的旧事,委婉说起这位郑娘子一定关心的事。

嫣浓和逢紫站在了五步外,隐约听得。嫣浓的脑子不够快,逢紫却是精明许多一听就想提醒姑娘: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继续问碧池寺里的旧事。

“我知道,是你押错了。”

郑二娘子的回答,叫刑碧叶意外又莫名。

“郑娘子的意思……”

“我知道,你看好傅九,你押了他二十年后会复起。”她在堤桥边缓步走着,抬手轻挽耳后的碎发,她的动作如柳条枝一般轻柔,她的微笑如月光,刑碧叶却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眼中锐利的光,和她的字词一般击中了她的心,

“但你也看好自己,你押了自己能为他的叔父生儿子做正妻。二十年未必不能争到侯夫人之位!你押他押对了他志向不小果然复起。但押你自己却错了。”她止步,遗憾地看着眼前这妇人,“你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没能生子。”

“这就是我的命。”刑碧叶微愕后,柔笑一句,然后看了她良久。

郑归音迎着她的眼光,微微而笑,此时的刑碧叶终于像一个三十岁的妇人了,比她足足多了十来年的人情世故,生长在侯府宅邸,这样的女性内敛而精明,想用眼光把她就看透。

但她并不会在意,她打从生下来就和一位比自己大十岁的女性作伴,论起不动声色,卢四夫人比刑碧叶强了不知多少倍了。郑二娘子自己转了一转,金冠子闪耀,蓝白纱折枝花唐裳衣裙飘飞,如夜空里的云絮。

“看清楚了?”她笑着,“看在你陪伴他多年的份上,所以我明着告诉你。我配得上他。你可以放心也可以死心了——”

风仿佛也赞同她的话,吹起她十二折的纱裙裙摆,她翻过瑞云白鹤图长柄团扇子,轻抚压住膝下长裙,扇面微斜仿佛从垂柳与长草上接起了一片星月碎光。

“我脾气不好,他知道,所以不纳妾。”

“……妾身未曾想过。”

“在我面前,你说实话更容易得到你想要的。比如侬娘子今晚就和你说上两句话——”

她听得一怔。

郑归音明白她想要什么,但她自己手中的长柄扇子只是个装饰其实并不能扇风吹凉,扇起来太不好看。她被长草里的蚊子咬了两口觉得好庠,觉得明明带了香药包还是这样。但她得撑住。

“我帮你找侬娘子说话,你就能回去向秦文瑶交代,我看出这位秦娘子和秦侯爷可不一样——”

“确实如此。”

“秦娘子恐怕没想过傅九对你还有什么余情未了,也不以为他会为你来抢回爵位。她是个实在人,她只会担心判官谢大人会不会因为她妻室讨厌你而公报私仇,更担心他落井下石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付秦侯爷。”

“……”刑碧叶回过神,盯着她,月光抚肩又从这妇人的双眸中迸射出光华,她居然笑了:“郑娘子说得没错。但这是大娘子的心思。却不是我的心思。我是妾。随时可以换一位主子。我是家生子,没有秦家我还没生下来的时候爹娘就早死了,我只跟着秦家的人。”

她想跟傅九随时能跟。这话是这个意思吧?郑二娘子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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