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郑娘子的心思藏得深但臣妾看她却是头一个不服输的。”汤少夫人不时和郑娘子来往,自有看人的眼光,“谢氏女恐怕就未必能抢得她的头筹。待得她们一起参选后,看谁输谁赢,娘娘再召郑娘子来商量亦不迟。”

“我也是这般想。”她嘴上笑着,微侧头随意问着,“哥哥见到郑大公子?他也应该上衙门了?”

“见是见着了。但他点了卯就走了。”张文宪苦笑,“说是晚上还有应酬。我打听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杂料场忙着做买卖。进进出出的算是有些新气像。他们衙门本来就是半闲半废的。场子里都是些旧杂货。太府丞本来就不大管他们。”

“他有——什么应酬?”

她眼瞳微缩,掩在了富贵牡丹图的白纱团扇之后。汤少夫人见得她这话问得奇怪,心下一沉暗暗观察着她的神色。她在府里早知道张相公的庶女不只一个。当初和郑锦文订亲的四娘子,说是长得最像张娘娘才被郑锦文看中了。

“应该是和夏家说亲事吧。”张文宪想了想。

听了这一句,张娘娘轻出一口长气吐在了扇面,扇子上大红色富贵牡丹丛花看着与她的玉容相映,眼中光彩重焕。

汤少夫人暗怪自己多心,连忙道:“娘娘放心。两边里都满意这门亲事。没得埋怨的。”

“郑家——若是郑锦文安心和我们家联姻。有了舅舅和他在,我再如何失宠,将来也不至于连累到哥哥嫂子们了。嫂子,让侄儿在家中好好读书,咱们张家还是走耕读传家,科举进仕的路子。”

她临别依依握着汤少夫人的手,“因为燕国公夫人的事,我让大兄出面去找郑锦文帮着为她周旋,委屈嫂子了。我替大兄说一声对不住——你别怪大兄。”

“娘娘这是说什么话——”汤少夫人也急了,“怎么就说到失宠的事了。陛下今日还特旨让我们夫妻进来陪娘娘说话呢。”

张文宪沉默不语,汤少夫人是玲珑心知道局面不妙,更知道这大妹妹从小不容易反是安慰,

“娘娘在宫里主持宫务。尚功局如今卖爵的事都少了大半。教坊司又被裁撤。这半年不到娘娘得罪的人比傅淑妃十年得罪的人都多。这是为了陛下——娘娘有陛下在,还担心什么?”

“陛下——”张娘娘苦笑了,“陛下是英主。”

汤少夫人或许还听不明白她的话,但郑锦文却是不用听就能明白张淑真的。水仙宅里枫木坞里,他回房时俊面生寒,跟过来的丫头、小厮们都不敢出声。

他从袖子里取了一个物什,啪的一声丢在了几上,家仆们偷眼看去是一枝并蒂粉玉兰头的钗子,以为是公子在瓦子里的相好送的。

丫头待要上去收起,他不耐烦道:“不许碰!”

“是。”丫头连忙缩手,这才察觉了这是宫制的。

他脱官服:“让人准备洗澡水。”

“早有了。公子去凉快凉快——”小厮上来接衣裳。

“把这钗子包好,叫季洪送到水竹园,和二姑娘说这是张娘娘叫给她的。”

他吩咐之后,进得淋浴房里闭门,洗去一身汗水,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终于骂了出来,冲着洗澡水里浮动的香草沫子和人影不悦:

“她急什么?我们家还没有急——!”

他舀水淋在身上,在一片水响砸地声中骂着,“她哥张文宪做的是官家亲点的内廷官。换了新皇后也不敢动他!她弟弟张三衙门已经出京城去了四川,他爹张宰相一家回了老家,爱妾庶子都消停了。她怕什么——?还平白让张文宪来太府寺见见我?担心我们家见风使舵?她亲舅舅夏国舅是摆设?我不是天天忙着和夏家订亲吗——?”

张淑真这辈子若是做不了皇后,就败在了一个疑心重。

“和相公一样!当初就不应该不听我的劝,平白疑了范相公和李副枢密,非

以为他们不支持北伐才阻止马政,在官家面前起了争执!惹了许多人来弹劾!看看如今这局面——”

他在自己房里洗澡骂宠妃,他院子里的下人们虽然听不到但能感觉到风雨欲来,个个噤若寒蝉。连院前枫木道上的蝉鸣嘶叫也悄静了许多。

郑大公子在家里的事瞒不过水竹院的郑归音,逢紫出去问清了,悄悄禀告着。“姑娘,大公子像是不太高兴。一路沉着脸就回房了。季洪还在他院子门前站着呢。你看——”

二娘子不是一直担心大公子对夏家的亲事不愿意?

郑二娘子这会儿却是心里有数,丫头们都迟疑的时候她倒为郑锦文说话了,摇头和逢紫说着:“没这回事。我看大公子和夏家订亲是用心的。这两天晚上在河房,我光顾着盯着他和夏家兄妹,我都输了七八贯钱了。”

她这两天输得太惨,今天要去河房里把本捞回来。既然大公子回来了可以一起去河边了,她连忙换衣裳,又叫人准备:“冥钱包我昨天的来没来得及烧。”

遇上刑碧叶就没这心思了。

“原来的十只就尽够了。再准备十只,香兰说要给她小时候死的了旧人烧一烧。怕她的哥哥们知道。”

丫头们同时看着她,姑娘说得隐晦,但她们可听出来了难道是初恋旧情人。她笑着:“谁知道?说是她三岁时候认得,一个三岁的契丹小男孩子。她不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辽国亡国多少契丹人逃到我们这边来了。说是个蓝眼睛的契丹小孩子,前几天做梦梦到了。应该是缺钱了。”

于是香兰娘子决定烧一点钱给三岁的旧人。听得这一说丫头们笑成一团。

“三岁?还能记得这些事?”

“我还记得一岁时候的事呢。”郑二娘子觉得多正常,她记得爹爹从村子外面回来,娘亲抱着她指着窗外回家的爹爹,后来就都不记得了。

“还有两碟子青团子?也有了?逢紫,叫冯妈妈给我拿两身拜月射箭的骑装备着,放在小衣箱子带着出门,免得罚酒时污了衣裳没得换。”

丫头们被她指使得团团转,“今天姑娘和尉迟娘子又赌?”

“昨天分手时,和她说好输了陪我一起去为帝姬烧包。她太不讲究,说是打发丫头就给她的旧人烧了。”香兰的原话是,谁烧的都是钱,鬼只要收了都能花。

“我可要自己烧——我一个人去河边怕被水鬼抓了。”

郑二娘子平常不迷信,但傅九一吓她还是有点担心。中元节祭灵烧冥钱的时候,在河房抬眼就能看到河面上纷飞的金光火星,真像是鬼门关开了一样,她还是怂了决定找个壮姑娘比如香兰娘子一起去。

逢紫忍着笑,嫣浓早就不劝了,二姑娘要自己亲手烧包又不想叫丫头们看到她哭叽叽的样子就得有点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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