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郑娘子,这一场就放弃。”

佟掌司静坐在南面第十二间廊屋里,慢慢品茶,她已经看到郑归音的身影,再看着她慢慢在马背上爬啊爬,她就没忍住开口了。旁边坐着的同样奉旨出宫来看的麻老内人,她笑道:“怎么说?”

|“天时,地利,人和。半点无有。”

麻老内人别的没听明白,没天时是明白的:“天气太热了。”看那郑娘子在马背上一副受不了晒的模样。她都觉得热。

“这里是太后家的半春园。四面喝彩的全是禁军东门十二坊的娘子们。就是谢娘子街坊四郎。这是谁给谢娘子出的主意?好处让她占尽了。”佟夫人放下茶,已经没有了看下去的兴趣,“郑娘子我见过。不像是苦练过的。这种天时地利人和下,她半点别想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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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归音拆开了裙子,她的九折宽裙本来就裁开了两侧裙缝,里面是同色海波纹的扎腿口长罗裤,这是仿了京城里契丹人的女子骑马服饰。禁军家里的女儿大半都有几件。

傅九看着她上了马,接着像是被马鞍上的铜钉烫到大腿了,她一脸古怪的样子,扁着嘴。郑大公子在旁边跺了跺脚,到底没出声。

傅九是在边营里熬过的知道什么滋味,暗叹没忍住走过去,拉着马笼口问了一句:“我帮你吧。”

“没事的。我要是赢了。你信不信我过三年就出宫?”她眨巴着眼,小心问着,“你不要订亲好不好?”

“……你不赢。我也信的。”他无奈笑叹着,手按着马鞍上感觉到太阳晒得滚烫的皮面,这已经是季洪用凉水抹着降过温了,她坐在上面笑嘻嘻,小声道:“你要去江那边祭拜你爹,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认得路的。你别订亲吧。”

“我订什么亲呢?你将来出宫找谁呢?”他咬咬牙,还是松开了笼头,负手笑着,“你这脾气不见南墙不回头。你侍候不了人。你非得办差事出色又肯塞钱给上官。上官才容得下你。但只要你的差事别人能干,你马上就会被上官赶出宫的。”

这真是乌鸦嘴。

她暗骂着催马而去。任俊倚在椅中,透过敞开的扇子一看她骑马的架式极顺眼,就诧异:“她不是没骑过马?我问过的!”再看她纵马在谢娘子棚前驶过时,那态度真够嚣张,他赶紧就叫了一声:“快,再加注——!”嚷完了扭头看进来的郑大公子,“你二妹练过骑马?”

“她是北方人!她一直说她会骑驴也会骑牛来着。我听她说的北方大驴子应该是杂种骡马。和南方的马也差不多了。”郑大公子没精打采,一盏饮尽,“京城家里也有俊马。冯虎他——她的乳兄弟很早在泉州就学了。来了京城我不太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乳兄弟一直教她。”

“你也别担心。她心气太高。换成了个玉皇大帝做哥哥,你也得在旁边干熬着看她吃苦头。”任俊果然明白他,知道他不愿意让妹妹去抛头露面,更不愿意她受这些罪。尉迟家几位公子同样劝着,“谁说不是呢?你看香兰——”

尉迟香兰立在烈日下一箭射出,正中二十丈外的红心,一时间哄然叫好。娘子们的尖叫声如排山倒海,傅九在廊屋檐边,被这声浪冲得没禁住倒退一步,看到丁良要抬手掩耳朵就瞪他一眼:“干什么?”这是男人能干的事吗?

“好刺耳——”丁良委屈,觉得一群女人叫起来耳朵都要聋了。

尉迟香兰连射了三箭,二十丈外箭箭皆中。要不是她没骑马,要不是郑二娘子一直在催马绕场吸引了不少眼光,她就足以技压东门十二坊二十六座女娘箭社了。

贺双卿同在檐下,她在老家里也参加过箭社但来京城就退社了。她仍是不确定地向傅九问着:“有香兰,我们总不可能输了?”

“谢娘子在那里。”

傅九看到了谢苏芳,因为郑归音刻意催马从她的竹棚前面驶过了三次。她在马背上看到了这位谢氏女的真容。

人群中,这位谢氏女梳着和她一样的单发髻,和她一样深蓝短衫子配浅蓝宽裙,和她一样两侧裙缝裁开露出了扎裤罗裤的契丹骑装。只不过谢娘子的衣裙是松鹤团花纹不是海波纹。

她的容貌自然出色,但最叫郑归音记住的还是她的一双眼。只要看到这一双眼,她就在盛夏的烈日里跳进了冬天的雪堆。翻过身来躺在雪上她还能看到横过天空的一枝斜曲红梅。

谢娘子有一双极冷静的美眸。

她心中突沉,她听早说过谢娘子和傅淑妃当年初进宫时一样,诗书骑射皆有涉猎。看过她的画像见她银盘脸。她也以为谢娘子应该是三分像淑妃的雍容。甚至她还坐车离家找机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过她真正的人。

但今日到了小校场才发现这个人的气质平常并看不出来。到此时此刻一较高下之际,她才露出本来面目。

她和张淑真一样。

张淑真的清冷,是月光下的冬雪枝头。是雪中之英。而谢苏芒的清冷也许更胜一筹,她是深冬正午阳光下不化的积雪,是老梅树梢盛开的红梅,是雪中之华。

这位美人兼具了傅淑妃与张昭仪的气质。

“放弃?放弃张娘娘转投于谢苏芳?”她猛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她驰马来到了场中,香兰已经退场。人人都在看她的马技,她控着马从背上取下了弓箭,心中电转思索着是不是要与这位谢娘子作对到底。

因为张昭仪会输。官家会非常喜欢这位谢娘子。

这种瞬间没有理由的判断简直就是半路杀出来的大麻烦,她紧握着弓,缓缓从箭袋中抽出了一支羽箭,她心中闪过了念头——为了郑家她需要转投明主?

惊锣声突起,打断了她杂乱的心思。她一怔回头看到场边有禁军服饰的兵卒敲起铜锣:“暂停——换靶——!”

“怎么回事?”不仅是竹棚里的谢娘子在问,晴光雨色楼上的纪鸾玉在问,场中郑二娘子也驱马回头,疑惑张望着。她一眼看到了傅九。

他打发丁良去了一处箭社竹棚被她眼尖看到,棚里面都是禁军老人。是在禁军三衙门里里呆了一二十年的老兵卒、老都头、老虞侯。

他们在家中闲着无事往往会在女子箭社里充教师,在这次箭社集会被女儿、妻室叫过来帮着打理小校场。自然也有人是为了讨好上官都头、小统制们娘子们而来帮着干些零碎活。

“移靶。一定要移近十丈。”傅九没忍住,起身亲自去寻了个老都头,拉到棚后无人处低声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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