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意外的是——傅九笑了:

“归音果然是乡下出身的女子。好在没叫母亲听到。”

“……”丁良默然,公子你直接说她骂得粗野不就好了?你还能这样不在乎?他思来想去,咱们家的公子可不是乡野出身,绝不会觉得有趣才对?正想着,外面的豆氏说话了:

“郑娘子——你如此厌憎我。难道以往在船上的事,郑娘子以为是我的错—?”

“……我倒是忘记问你,你自己的一双儿女呢?”

她不接腔,反而冷着脸问着,

“你当初在船上来纠缠我。说是多谢我分了吃食给你的儿女。借着我年纪小容易骗,你倒接近了我的生父,后来为了几口吃食就想做我的后娘?那时我的母亲还在船上呢!你这种耍弄心机的妇人——”

赵若愚看中你,让你照顾他庶弟真是瞎了眼!她的言下之意不怕豆氏听不出来。

“郑娘子,你我之事本与赵家无关。”豆氏此时的脸色也不比汪云奴方才强多少,,“我知道,你母亲当年因为这件事责怪你——但我当时是真心谢你。”

豆氏待要再辩解,但被她冷冰冰的双眼看着,她终归是没有再解释,只退步低声道:“赵从俊有意争一争太府寺主管商税的主事。伏管事让我来禀告娘子你。”

“……知道了。”她提裙子抽身就走,与她擦肩而过时,她的视线从豆氏的脸庞上扫过,豆氏微低头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她突然停下来,笑了:“你若是嫁给我的生父,他们应该还是我的继兄妹了?我在船上和她们玩在一起,他们对我倒是极好的。怎么就不能问问她们现在如何了?”

傅九隐约听明白,她说的是豆氏的一双儿女。

“……病了。船回到登州上岸的时候,就去了。”她僵着声音回答。

“……原来如此。”

她听在耳中并不意外,若不是那一双儿女瘦弱,她当年在船上也不会把自己的吃食分给那两个小孩子,惹来了豆氏这个心机狐狸精,她冷淡看豆氏,“你若是个好母亲,把心思放在亲生一双孩子身上不利用他们,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豆氏终于忍无可忍,抬眸看她:“你母亲并不是正室。她在北方只是被你父亲花钱从百户官手里赎来的奴婢。”

“……所以,你就想做正室了?”

她早知道她会如此说,盯着她淡笑着,“我母亲是平宁侯之妹,宁国侯之女,母家亦是当朝宰铺。当年生下来在闺中依推恩就有八品诰命。初嫁的夫君是三代宰相门第的嫡长子,是如今的卢参政府上。她成婚即有推恩进封四品!”她一字一句地说完,睨着豆氏,“即使她丧夫再嫁,我母亲和你也没有什么两样。你以为她哪里不配做正妻,倒要让你后来居上,利用她的女儿去接近她的夫君——!?”

“我确是感激,并不是故意利用你。但在北方……”

豆氏还在争辩,倒叫丁良刮目相看,他听着郑娘子从牙缝里蹦出来话都觉得寒气直冒,更没料到她在明州城那样疏远不认生母修国夫人,背地里还是袒护亲娘,豆氏同样有她自己的道理:

“在北方,你母亲只是奴婢。我却是三等户平民,我知道你母亲要回江南,你父亲并不愿意。我与你父亲相商是结为夫妻。我并没有争夺她的丈夫!她本来就并不算是你父亲的妻室——”

“凭你也配?!别人家的夫妻你知道什么?可笑!你也配与我母亲相提并论?在北方你与她俱是亡国之人,此时此地是在江南。这里是临安城。她已是受封二等修国夫人的封号!”

她冷笑着打量豆氏,绕到她的身后,“与我母亲相比,你不过是赵榜眼府上一个姨娘带过来,照看庶子的仆妇!”

豆氏终于沉默。

她提裙离开,在廊上走过几步后,豆氏突然再出声:“我不是宋人,父母一辈有奚人血脉。再者,亡国与我何干?政事不通宰相之罪,德不配天天子之过!我并不是如你母亲那般亡国被充作奴婢送交北虏金营的三千宗女、八千勋妇。”

“……不是就不是。”她亦懒得回头再吵,“你另寻地方找差使吧。我们家不能因为你就和赵府里生分。赵公子会想明白的。迟早会打发你出府的!”

这豆氏就应该饿死、冻死在路边,才消她心头之恨!

她一口郁气积累在胸口,这些日子来都是碍着赵若愚的面子不好发作,现在对面和这妇人对骂起来,全是为了儿时天真上当被这豆氏利用的怨愤,她脑子里倒还回响着生母程养素当时在船上哭泣和责骂声:

白养你这孩子了!

你半点也不如你姐姐!

正因为如此,才会把她独自丢在了沉船上吧?她一直是这样责怪自己。

“不!不是我的错!”她咬唇在心中自语着,“她不带上我一起走,是以为我跟着爹爹回北边了,以为我跟着豆氏那贱人走了——她不是不要我,对!是这样没错的。”

傅九抬了抬手,丁良连忙退开。廊道尽头,她衣裳下的手脚仍有些颤抖,快步走在回廊上绕过第二重矮墙,她手扶着廊柱刚喘了喘,却有男子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的她的背心,低声安慰道:“好些了?吵习惯了就不这样急了。”

什么话?她怒瞪一回头,却看到了微笑的傅映风,她讶然后突然涨红了脸,“你听到了?”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这样……我在外面不会这样骂人的……”

她脸上通红,眼中蓄泪,“我不想和她一个下人计较的……”

说到底,她不再是当年船上的小女孩子,而是富室官宦人家的娘子了。好人家出身的娘子对一个没出错的别人家仆妇当面喝骂外加威胁,这就是失礼。

“……她又算什么?我难道为了她来怪你?”他暗惊她脸色极差,看着已经是苍白没有半丝血色,这总不可能是因为骂个仆妇的原因。还是为了以前的旧事。他连忙笑着哄她,抬袖为她拭去落下的泪珠儿,道:“你没看到理国公家的少夫人和隆仪伯夫人也拌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傻瓜女婿赵一明?”

她一愕,卟哧笑了起来,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你这样说赵一明……”

他低笑着:“你不要出卖我。”

事出突然,她并没有记起他出现在这里的奇怪,他听着她像是在哭,搂着她在她耳边安慰着:“不用担心,夫人们都去前面了。这里不会有人来……”

她不想为了以前的旧事纠缠,倒想起了他话里的意思,抹了泪水嗔他:“除了她们,你又见过哪家娘子吵架了?总不成是你?”

“你当男人不吵不嘴碎?你是没上过朝!”他一意要哄她开心,温声低笑,“再者,我在家里的时候只有我一个儿子,本家二叔三叔他们不是秦国公府的养子,他们家的孩子除了文瑶并不敢和我吵。到了傅府可就变了。老三、老四天天寻机会就骂我。其余时候就欺负傅五。”

她一听就明白,傅五是淑妃那一房的妾生子,傅九是四房的继子。温姨娘进府给傅二老爷为妾的时间巧得很,与范夫人嫁给傅四老爷像是同一年。她瞅了他一眼,没去探问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他岂能看不出,想了想附耳说了一句:

“淑妃姐姐进宫的事。”

“……哦。”她寻思着,傅府二房做了交换让女儿顺利进宫?但其中必定还有更深的原因否则二房承恩侯夫人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果然他又低声:

“东宫。”

“……”她闭嘴了,他话里的东宫绝不是现在的东宫,而是已经死了的郭皇后第一个儿子东宫。也是汪孺人在宫中侍奉过的东宫。

她咳了咳心里飞快盘算怎么打听到这里面的内情,用来威胁汪孺人最好不过,他却皱眉看着她的神色,她的脸到现在仍是苍白。

“归音。”他几乎没忍住想问问以往的事,但细想想却没有什么真可以劝的。他想来想去还是哄她开心些,把旧事放开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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