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的马铃声响传来,她顿时喜笑颜开。

雾气中,他头顶烂银冠闪烁,身上绣金银线的宝蓝团花锦披,跨下催着高点上青马从林子里出来,傅府家将们涌出和郑家的家丁们混在一处前后相接。

火把灯笼的光影拉得更长了。他哒哒的马蹄伴着她的马车。

“见过张娘娘了?”

“见过了——”她早揭了窗帘,怀里抱着热呼呼豆汁银罐双层焐子,今日他心情像是不错,很是赏脸在马背上接过她递来的银杯子吃了两口热豆汁,她收拾好,笑嘻嘻从车窗里看着他,两人说了不少闲话,她才道:“我昨天晚上还去你们家娘娘的瑞珠宫前行了请安礼。娘娘说晚了不见了。赏了我两盒子宫制花钗子。喏——好看不?”

她指着头上簪的绢花钗,他瞟眼看着,一支绽开八重绢的紫牡丹秀美雅致,颤颤巍巍簪在了她新梳的三叉发髻上,花蕊银打成细丝,发髻青丝乌油,她的脸在清晨冻得白嫩透明,唇红似艳,眸如点漆,眉心还点了一点银珠子紫绸十字宫钿。

这美色在晨雾中妍丽如仙。他不出声,但她一看他的眼神就得意极了。

“昨天多谢你了。我哥哥说夏大人本来很不高兴,但你为他作了保,说咱们家绝不会纳妾的。他就相信了——郑锦文回来和我说了。”

他笑着不语,既然郑锦文不提赵若愚昨天也在,他何必提?郑大公子这就是还他的人情。他当然也不会提越若愚昨天去东门送行也找了夏逊,一再致意说这门亲事是他爹糊涂不算数。

郑锦文不提这事,那他何必告诉她?犯傻帮情敌不成?她很高兴郑大公子的亲事一切顺利,喜滋滋从车里提出一只四方六层乌漆大食盒子,对他献殷勤:“喏,这是我们家做的菜。我准备了两份。我午后在行人庵叫人热好了。自己吃一份叫人给你送一份去。你可以慢慢吃。”

“多谢郑娘子费心了——”他微笑着,低声,“我午后去找你。”

“真的?”她大喜后又赶紧遥头,“不好。最近我在宫里有对头了。会找我的茬子。”

“英雪殿的宫监邰太监?”他好笑,“为难你了?”

“对!就是他——!”她叽咕着愈是不忿。他就静静听着。她说了一通后心情渐好再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她就心虚了:“我在行人庵用的物料都是咱们家的用料。这不是省钱吗?”

“拦了别人的财路?”

“……对。”她委屈着,“但我的用料费少了三成。娘娘夸我会办差。”

“叫别人怎么办?你倒不通这个理了?”

“根本不关太监的事——”她只能承认是轻敌了,“挽迟女官我试探过了。她从不收红包。那就不会理会这些事。太监来多事干什么?”

他听得最后两句忍俊不住:“原来你围着夏挽迟转就是为了这个!?没错。英雪殿的外差历来有张大公子办。太监们都插不上手。女官们就更不管了。否则你也不敢伸手要这个差事?”她深深点头,吹嘘着,“我们家和张文宪好着呢。”他失笑着策马:“没错。我这几天在斋宫工地上和内侍省里的几位监工老押班说话,都说你到底是郑大人的妹妹,就是机灵知道不抢别人只抢张大人。”

她终于觉得自己还是聪明了,欢喜点头,这事她是算计好了的。他叹道:“但你没打听过,邰太监除了是英雪殿宫监,还兼着什么差事?”

“不就是在画院里当差?”她早就查过的了。到得午间,她在行人庵里忙累了坐下来,丫头们早摆上饭来,她执筷扫过漆盘家里带来的饭菜五菜一汤,石首玉叶羹、红熬鸠子、二色水龙粉、荔枝焐腰子四色荤菜,地青丝与淡菜脍两色素菜。虽然对傅九还是一肚子气,但还是勉强问着:“炉子上热好了?给工地上送去了?”

“姑娘,早好了。冯虎亲自去送菜了。免得被宫里差来的奸细小黄门密告。”嫣浓小声说着,她哼了哼。嫣浓和逢紫互视,嫣浓难免都出头劝了:“傅大人是为姑娘好呢。”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谢过他了?”她一脸深沉地扒饭。

“他要来行人庵,姑娘让他不要来呢。不就是生气了?”

“我才没有。如今斋宫快盖好了,工地和寺院附近到处都是监工看地方的太监、押班和黄门院子。程婉仪宫里的、王府里、国公府里。他一来宫里全知道了。这里除了太监就是我了。我不怕张娘娘问。我得怕淑妃娘娘又动胎气不是?还有你看——”她瞟了一眼窗外。她坐在了行人庵的客房里,黄榆木雕花横榻前摆着同套四角雕花长几饭桌,榻东面是漆绿窗格子双层,透窗可以见天井里竹影森森。高出院墙的千竿竹子有一半是移种来的,雪白灰墙和檐顶覆盖着碧油油琉璃瓦是新拆换的,整个行人庵宠罩在了竹色绿影间。

她就想不明白这色调怎么就村俗了?那邰太监就是这样在张娘娘面前嚼舌头的!

“郑娘子——”两名小黄门的身影从绿色中穿透而来,拥着中间一位青衣押班,看着十七八岁瘦精精个子高挑,尤其一双眼睛又浅又长,单眼皮天生带着清冷。开阖间眸光全是冷静从容。倒是个颇有气质的俊俏少年。难怪年纪轻轻就是在宫里画院当差的押班。只是那双眼神光太冷森了半点也不温柔,完全看不出是能画出一笔憨态可掬百猫图。想着这人是靠画肥猫而得宠的宦官。她暗骂着猫奴奸细!

徐押班并不进来,皮笑肉不笑在门前拱手:“咱家在庵主房里按邰老爹的意思布置妥当了。郑娘子移步去看看?邰老爹说照这个样子重新来一遍就好了。”

嫣浓大怒就冷笑:“没看到我们娘子在用膳?方才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这是故意刁难——”她抬手拦了,看了嫣浓一眼,逢紫这时就开了口,笑道:“徐押班,奴婢有一事请教。”

“不敢。姑娘请说。”徐押班倒是客气,毕竟早老就认得逢紫,本以为是宰相府张三公子的妾,没料到张三公子去巴蜀了她还在京城。逢紫也在叹,她还一直在姑娘面前夸这位年轻徐押班不识字却能画一笔好画,颇有才干,在宫里可结交。如今难免被郑娘子觉得看人不清,她笑道:“押班,奴婢方才看到是盐市街里的隆福记绸缎王东主来了?送来的糊墙制帘的料子我们娘子一一看过了,就是把青竹色换成了老竹色。嫩姜色换成了桦黄色。韩红色换在成了福寿红色。料子用的也是前三年的陈货。徐押班。这颜色是庄重了但不会太沉了些?怕是少了些佛庵里的出尘空灵。”

“咱家听说郑娘子一向机灵,怎么这回就糊涂了。:”他并不客气,眼光扫到榻上坐着的郑娘子,“咱们娘娘如今要册封的是四妃之一,要的就是一个德妃的德字。”

胡说八道!不就是隆福记给你们邰太监塞钱想揽这个生意!郑归音狠狠把嘴里的饭嚼干净,再慢慢吃了两口茶,这才温婉笑了:“这里用了隆福记的料子陈货。婉仪娘娘下处的殊胜寺想必也要用?太子妃、庆王纪、三皇子妃那里用什么?国公夫人们落脚的十几处宫观田宅里也要用?”

徐押班拱手笑道:“这是殿中省给姑娘你的差事。我们邰公公绝不插嘴的。只不过——娘娘如今主持宫务。她这里定了色调子难不成要让其他宫嫔、诰命们胡乱用色?”说到这里,他抬脚悠悠走进,负手环视,对郑娘子这一屋子黄榆木配竹青色的清新摆设挑挑眉,“咱们德妃娘娘行事四平八稳,其他国公夫人们都是沉稳的。只除了一位程婉仪年纪轻轻,难免跳脱了些会喜欢郑娘子的用料——到底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姐妹不是?”

这是骂她是程娘娘的奸细?她不急不恼,慢条斯理:“我就问一句,陛下的斋宫里用什么料子糊墙?

徐押班眼神一闪:“这自然是傅大人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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