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一耳朵就听出来了汪孺人的声音其实是刻意训练过的。她不禁就和傅九私下里说了:“濡人当年为了进宫,学的东西可不少。真是不容易了。”她摇摇头,努力不露出幸灾乐祸。凭着汪孺人低笑时绵长回荡的气腔,可以做一个传宣女官了。

但十多年前她却是被卢四夫人赶出了宫,落得一场空。

傅九瞟她:“这是心软了?”她连忙摇头:“没有。半点没有。她太厉害了——就应该让卢四夫教训教训她!”

否则汪孺人绝不可能和她郑归音联手。她今日来却是特意要谢谢她,腼腆叫丫头进来,送了一只礼盒子。她亲手推到他面前:“给你的谢礼。多劳傅九公子照顾了。”

她如此正正经经,倒叫他失笑:“还和我计较这些?”

她一个劲使眼色,表示礼物不收不白不收而且他一定会喜欢。她送礼有经验了这也是一技傍身的绝活。他大笑不已,很有几分兴致地拆了开来。却是哑然。

盒子里是船坞的木模型,他一眼就看出是宣州城运河里的运粮船。上面雕刻着小人儿,有船夫有官兵。尤其船头坐着的押粮监官。傅九敢打赌那雕的木头小人就是他!

“看,在船上晒得脸黑黑的。是不是?”她还指着那坐在船头长案前的小人儿,一脸的同情,“在转运司里当差,不是押船就是押车马,做车夫官。好辛苦的。”

傅九你受不了这样的苦!还是留在京城里吧!她埋着头双眼不敢看他,但傅九瞅着她,她送这木雕船不就是这个意思?他慢条斯理:“觉得我是公子哥儿?”

当然不是。她抬头瞪大眼,拼命摇头。他不高兴就没理她,取走了雕船看到了下面一层薄薄的面巾子,他拿起看半晌没看出是什么。

她得意笑:“这是防晒的。海上用的鱼皮面巾子套。我做的。”说罢,取过来套在戴在面上,只露出黑洞洞两个眼睛。一看就是海上做贼的。傅九正喝茶呢,一口没忍住喷笑了出来。她跳着躲开了,由着他仰面大笑。她还安慰着,指指面巾子又指指船上的小儿儿:“有了它,你就不会晒成那样黑了。”

郑二娘子对他的脸很珍惜,他是感觉出来了。她还语重心长:“但淑妃马上就要生了。没有你不行的。”

“你不是说,你若是进宫,就帮我照顾淑妃?”他微微笑着,“我自然信你——”

“……”她震惊了。她可是张娘娘的人。她不去给淑妃下堕胎药就是和傅九关系很好了。他诧异:“你说过的话不算数?若是这样——”

郑娘子和他傅九说过的甜言蜜语可是太多了。比如她进宫参选不是为了做妃嫔是为了做女官之类的,过几年就出宫的。这些话也都不能相信?她一想,见势不妙赶紧起身:“我还有事。汪孺人在等着我呢!”转头就溜了。

他笑了半晌,击掌问了丁良:“汪孺人是怎么回事?”

“公子,像是赵若愚为她说情了。因为汪云奴决定出家做女道士。郑娘子也不方便和她再计较。今天在城外延禅观里安排了她的拜师礼。”

丁良也是一脸稀罕,女道士不奇怪。宫里也有女道士和女僧众,但汪云奴居然一横心出家做道士了?

“去找曹老档查查宫里的几座道观,有没有女道士飞升羽化。需要补人进宫。”

“……是,公子!”丁良大惊,连忙转身去打听。暗想着,多亏公子聪明有智计,这看着竟是郑二娘子中了汪孺人母女的奸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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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孤山。山边的延祥观。正殿上供奉三清清,配奉着韦太皇太后的沉香小像。赵若愚在观中环视了一周,在正殿前上香。他听着观主说着此观因为有韦太皇太后的香火,每年都有德寿宫中赏赐,与别的道观不一样。他便明白:郑二娘子是用心为汪云奴出家作准备了。

伏安跟着他,迟疑提了一句:“公子,小的觉得这事——不,大管事觉得这事不太对。云奴娘子怎么能出家?”

“……赵慈不是她的亲生子。她一时太伤心。”赵若愚沉默半晌,走在了青筒观檐下,昨夜的雨珠偶尔滴落,砸出一涸水渍,“慈儿那孩子——听说在水仙宅里一直哭?”

“……是,公子。”伏安脸带无奈,也觉得赵慈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又陪笑,“好在他还是公子的义子,又有郑老爷和郑老夫人照顾。再说连小的都知道,郑娘子和郑大公子在家中,也不会苛待他。”

郑家兄妹,才没有功夫虐待平城郡王家的小孩子。

赵若愚也只能如此想,淡然:“身世不如他人,也无妨。越要上进才好。”

正说着,拐角处就传来了汪孺人的说话声:

“郑娘子,果然是横了心一定要进宫了?”

“……”这不是废话么?郑二娘子立在廊上,一脸讶异瞟着汪孺人,进京城这一年多都是白说了?她没出声只眯眼看着这狡猾的妇人。等得汪孺人要开口时,她又截断:“云奴娘子出家,不会是孺人故意激她的?”

她一怔,笑得花枝乱颤。久久之后才停了下来,只说了一句:“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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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郑归音在宫中走着,迎面看到了汪云奴。看到她一身女道士的道袍,明明是宫中女了。她简直要揉揉眼睛。心里更是痛骂汪孺人一场。惊心她把汪云妈塞进宫里来到底想要如何?

前有纪鸾玉,后有汪云奴。这都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在宫中遇到的对手。

但她最近学得很稳重,半点也不露想跑出宫抓着汪孺人衣襟痛骂算帐的心思,她随在了张娘娘身边,程婉仪亦是在姻脂山廊赏景,从另一面走过来,身边跟着的不就是汪云奴。

“这位道长是……”

张娘娘与程婉仪闲话几句后,看到这位施礼的女道,汪云奴低头不敢出声,程婉仪笑道:“德妃娘娘,这位是我家中的表姐妹,道号妙真。早有慧根投入上清教中学道。如今考得了道籍仙谍,宫中仙观有缺,臣妾召她一试。”

张德妃仔细打量过这位妙真仙人,只见得雪腮乌髻,刀裁鬓角,一身道袍包裹玲珑身躯。她便也笑了:“不和这位女道长授了何经?”

“上清派紫虚真君赐下,《黄庭经》。”她打了个道喏,轻声回禀。郑娘子以往并不曾读黄庭经,这时便是想给她一个厉害看看也不方便。反是挽迟皱了眉,程娘娘和张淑真皆是深通此经,难免互相诘问交辩,郑娘子仔细听着便放心了,张淑真号称京城第一才女,岂有不借此机会考较这妙真道人?

“此女是程美人接进宫固宠。是为了分娘娘之宠——?”挽迟落后几步,看向了她。眼带责难,“难道不是泉州来的汪云奴。

挽迟居然认出了汪云奴,郑娘子佩服不已,赶紧陪笑应道:“是,内人所言极是。程娘娘是姜室所生,她的姨娘母家明州汪氏。这位妙真道人是汪家引荐宫中。自是为了程娘娘娘固宠。”她已经看出此事,和挽迟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张娘娘裁了教坊司,又压制了太监老档们,算是断了美人进献的两条路子,只余下了选女参选这一条路。就是为了防备引美人进宫分宠。没料到这献女固宠的事依旧是层出不穷。

竟然忘记了宫中女道。

郑归音暗暗在心里叹了气,一宫宠妃的位置不好坐。但她仍是微笑着:“但若是为了对付咱们娘娘,却说不上。内人细想想,凭她的身份——?”

凭汪云奴做过外室的身份,也配和张德妃争宠?

“内人,恐怕是为了卢选女进宫之事呢。”

挽迟一怔。她以眼示意,遥看程婉仪的背影,她产后恢复得颇好,素绿长背子罗衣贴体,在漆红山廊间摇曳生姿,已见得风姿。

她暗道着程婉仪也不是寻常女了。半点未尝懈怠。

“内人想,若是为了对咱们娘娘不利,恐怕进宫参选是平宁侯府的六娘。但若是只来了一个身份不高的女道人,不过是为了程娘娘想要有一位自己人?”她暗示着,挽迟微点头笑了“确是如此。”

程婉仪从汪家挑人,是不想身边全是平宁侯府或是和卢家有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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