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华都时代二十六

司空及御史脸色一变,众人一片哗然,杨亘很平静道: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宗季直视杨亘,向后一招手,便见后面二个士兵抬来一个箱子,宗季打开箱子,里面是竹简,和一些玉佩。宗季道:

“这里面是在场某些大臣勾连叛逆,向逆贼冉公与温广效忠的文书和代表身份的玉佩,被我从彭邑搜出的。”

司空突然呵呵一笑,讥讽道:

“这罪证造得也太假了吧,在场之人有何理由会给叛军通信,甚至连信物都有,这不是故意留下把柄吗?”

宗季脸色不变,也不解释,用手一挥,众士兵就将场中大半人双手缚住抓走。众大臣立马惊恐,吵作一团。又是怒喝,又是求饶,有些人直接摊了下去,但依然被拖走。

“放肆!我乃朝廷司徒,无天子之命,何人敢动我!”

“无法无天了,宗季你好大胆子,如此多的大臣竟被你一言就拿下,你眼中还有天法,还有天子吗?”

“实在是荒唐,荒唐!简直闻所未闻!你等着死吧!陛下会为我等主持公道!”

宗季充耳不闻,淡然的上前扶着杨亘的手臂,杨亘一挣,发现挣不开,也就被宗季扶着往城里去,后面的大声呼叫,杨亘好像也没听见,俩人就像孙子扶着祖父散步踏春一样。

路上杨亘又问了一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宗季目视前方,回答道:

“知道啊,我在治病。”

杨亘听他继续讲下去。

“有个曾经很强壮的武士,他有很荣耀的过去,打败了其他武士,征服了很多蛮人,让其他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号今,不再各自为战。而是安心耕种,按照礼仪祭祀上天诸神,修建庙宗,道路沟渠。

但渐渐的,他得了一种怪病,控制不了他的手,控制不了他的脚,甚至控制不了他的脑袋。他要举起斧头竟然要和手臂商量,他要迈步,竟然要和大脚讨价,他的脑袋也是一片混沌茫然,他的身体却依然看起来比别人强壮。

其他人也畏惧他过去的武力和现在的强壮的身体。但迟早有一天,其他人会看出这具强壮的身体已经不能自主,甚至靠得近的,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我现在就是要治疗这种病,让武士的脑袋不再混沌,让手脚听从他自身的意愿――在其他人还没完全察觉到武士的病况而重又互相争战之前。”

杨亘嘴唇一动,淡然的下了定语:

“狂妄!”

宗季并不解释。已经到了承天殿――意为承接上天之命,天子与朝臣商议国事的大殿。

俩人对殿上空位行叩首礼,宗季将杨亘送到右上首――这是群臣之首的尊贵位置。杨亘坦然的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了。

宗季到了后宫,让侍者通报交帝。不一会交帝在华宫召见了宗季。

交帝道:

“朕年幼不足理事,一应国事皆赖众朝臣,宗大夫有何教朕?”

宗季道:

“臣已奉命击败叛军,特来禀报陛下。”

“朕已知晓,宗大夫文韬武略,用兵如神,冢宰及大臣商议,让你担任司马,并升爵中卿,获封二邑。”

“谢陛下,臣此来有事禀报。”

“唔……有何事?不是应先报冢宰及诸卿吗?”

“禀陛下,此事涉及朝中大臣,不宜商议,冢宰避嫌称病,故臣直禀陛下。”

“是何事?”

“朝中有大臣暗中勾结叛军。”

交帝沉默了会,问道:

“可有证据?”

“臣平定彭邑,找到一箱里面有大臣与叛军的通信。”

交帝到底年少,不知所措,于是起身到后殿,命人传话与文姬与雍宫卿,问该当如何处置。

二人来了,文姬自是信任宗季而无主见,雍宫卿道:

“即然冢宰年老称病避嫌,而之前朝廷已经同意让宗季任司马,不如就即令宗季任司马兼眉乐卿,主持朝政,平熄乱局。”

交帝由二人扶养长大,感情深厚,如同生母,又尊又敬,自是不疑。点头同意,于是至前殿。让宗季当即任司马兼眉乐卿,接替冢宰杨亘主持朝政。

一干大臣被宗季拿下,冢宰杨亘被架空,交帝本人年幼不掌权,内宫又信任宗季,一夕之间,宗季便权倾朝野,比条公更甚。

宗季一人来到龙泉山脉的一小山坡,龙泉山脉因东为天府平原,西为平行丘陵地带,即是祭天场所,又是历代帝君长眠之地,在宗华人心中有不可替代的神圣地位。

宗季将一头颅与尸体合葬在一起,口中呓语道:

“温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舍家族名誉,弃个人得失。虽有大功,却必然为后世万代唾骂,视为反贼。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如温公这般见识,这样奉公?”

宗季与温广相识于眉公于庆叛乱之际,当宗季力战掩护少帝出城,受伤被擒,后温广收复彭邑,救出宗季,对宗季很是赏识。

当时温广年龄二十五,是平定眉公的主力,即是卿族还官居司马。而宗季小他七岁,虽有小功,却不过一个小小士族。但温广却对宗季一见如故,宗季常向温广讨教兵法政事,而温广惊于宗季举一反三,思维敏捷,是个难得的将材,故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二人亦师亦友,无话不谈,引为知已,温广甚至觉得比寅生的有时迂腐粗心不同,宗季年纪轻轻便心思缜密,而且乐于接受新鲜事,温广便有了将其心志告于宗季的念头。

但变法之事,极需谨慎,一下子表明,可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甚至会适得其反。于是温广与宗季谈天说地的过程中,小心翼翼引起宗季对朝政,对制度的种种心中看法。

不想宗季出身士族,处于贵族底层,又居于平民之中多有交道,本人又好思考,加上温广常将家中文书借与他看,开拓了视野,对整个社会有了独特见解,有些是地处高位的温,寅二人也没看到想到的。温,寅二人因为身份局限,着眼于高处大局,但宗季处于低处了解繁杂细节,并仰视高处,对社会问题有整体全盘的了解。

比如农事,宗季道:

“我查阅大量资料,在启帝时代,启帝平定天下后,青铜冶炼技术外传,启帝虽然担心外藩有强兵而作乱,于是用礼法规定九华族等外藩将青铜制成礼器祭器,但是在畿内却有专门工匠将青铜制成各种农具,分发农民耕地,而且朝廷有大规模的养牛机构,到需要时分派给农民。

沟渠等水利设施,交通道路也有朝廷定期组织修缮维护。但后来分封在畿内的公卿越来越多,首先是治权被多层次分割,天子封给公卿,公卿封给家臣。朝廷逐渐不再派发耕牛与农具,而大量公卿又需要大量青铜礼器来显示地位。

农民竟又退回了使用木石制农具的局面。一条沟渠水流往往被多家公卿使用,维护难以协调,朝廷只管干渠大流。如此一来,畿内农业不仅逐渐到退,而且人口也不再增涨了。

更可怕的是,最近百年畿内总人口还在减少中,并帝曾命条公料民,总数在三百三十二万,加上公卿隐藏人口,真实人口总数当在四百万左右。但后期并帝滥用民力,又多次战乱,在三公摄政时,又以争权为主,人口从未恢复。

有次路过一个叫苏田村的,我以为村民皆姓苏田,一问却是原本苏村与田村合并的,因两村人口太少,多为孤老儿童,青壮皆战死,土地荒废,常有虎狼入村食人,没有法子才二村合并,仗着人多才能互相扶持。我便有意寻访了多个村邑,问其大夫,都说这是最近十几年的常事,多处发生。曾向朝廷反应过,但都互相推托。各大夫也就不以为意了。因为一个大夫最少也有五个村子(每个村子约一至二百人)归其管辖。少一个固然肉疼,但觉得过十年就能恢复了。

我又在整个畿内调查,发现这竟是普遍现象,因为人口损失平摊至全畿内,在某一地方看来是可以接受的损失,但估计在整体上人口损失了三十多万。并且恢复极慢。”

当时温广听完之后长久的无语,一是对宗季如此细心调查的佩服,二是对当下朝政中一种巨大的深刻的无所作为,漠视,以及如同儿童般对危险的茫然感到震惊,所有人都浑浑噩噩并习以为常。

温广知道不能再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并日思夜想,逐步形成缜密的计划。

当少帝立皇子云为太子并退位的消息散布朝野后,没过多久少帝就去世了。温广觉得不能再拖了,而且时机恰好。

于是与宗季有过一次秘密会谈,温广先将自己与寅生“畿内无公卿”的政治构思和为达成这个目地而做的努力告知宗季。

宗季一惊,他虽对当下朝政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设想过应怎么去解决,但各种念头千丝万缕,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目的,但“畿内无公卿”五字却一下子让繁杂的思绪豁然开朗,拨云见雾。

温广道:

“这些公卿势力强大,盘根错节,难以撼动,而如你我这般清醒者少之又少,如若表露想法,必引起整个畿内公卿的敌视,只有借助天子力量方可成事。”

宗季点头:

“对,如何说服新天子却是个难事。”

温广摇头:

“新君长于妇人之手,优柔寡断,处事不明。而变法必须以激烈,坚定不动摇,甚至多杀人。”

“那司马的意思是?”

“用天子的力量,不代表要天子本人同意。”

“摄政?”

“对!当今天子年少,外杨亘内文姬,正是大好时机。”

“那就必须扳倒杨亘。”

温广摇头:

“扳倒杨亘只治表不治里。公卿根本不受损害。”

宗季慎重问道:

“那当如何除其根本?请司马示下!”

温广终于将惊人计划合盘托出。

公卿势力过强大,只有先将其分裂,然后互相消磨。于是温广计划第一步他先发动叛乱,第二步击败朝廷主力,推冉公上位。然后强迫威胁吸引畿南各公卿投靠,如此畿内公卿一分为二,第三步是意识到外部力量对畿内动乱的干涉,排除了几方没可能干涉畿内的,就只剩下坝方与尚华氏二个外戚有可能。于是就有了温广联合中臣,三川的计划,并帮助其击败坝,尚二氏。

第四步则是最重要也是最惊骇的一步,让宗季杀了温广这个“叛军”的中心人物。叛军顿成散沙,然后宗季再击败这群乌合之众。

第五步就是拿着温广事先藏好的半真半假的证据。挟得胜之军,架空朝廷。然后对投靠温广的公卿问罪,此时宗季有内宫文姬的信任,又架空了杨亘,因为战争所以兵权在手。

宗季就有了将整个畿内公卿一扫而光的实力与名义。

当温广激昂的将这个疯狂的全部说完后,宗季的头脑一片空白,口干舌燥,甚至能听到心脏咚咚咚的剧烈响声。

宗季瞪大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有能力,司马之职兼眉乐卿有权力,能发起叛乱,还有声望,使那些公卿们相信我能成功而投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也有能力,有办法能在扫除公卿后,制定新秩序,恢复战争创伤,而我与寅生却只考虑扫除公卿,却没想过没了这些大贵族应该如何制定新秩序。还有我知道你与文姬的事,文姬信任你,而新君信任文姬,这很重要!”

“你的家族呢?”

“我只有一个儿子,已经送到攀方条氏那了。我温氏也是先君之后,流淌着天子的血液,而天子就是要指引天下万民安居乐业,不受战争饥饿困扰,不受灾害野兽侵袭,这即是天子的天命,也是温氏的天命!”

“你的名誉呢?你死后我根本无法替你翻案,你在天下人心中,在煌煌青史中,你和你的家族将成为叛贼而受万世唾骂,你的苦心,你的功业在我死后,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也在所不惜吗?”

“我的名誉我的功业,将只有天知道,只有祖先与神灵知道。当我死后,历代先君将为我祝酒,列祖列宗将以我为荣。我的功业将由你来完善,我的名誉在天上显现。”

“你到为了什么?为了这永远不为人知的名誉?是吧?”

“为了宗华,还有比这个名誉更大的吗?”

温广双目在看宗季,又不像在看宗季,他双目燃烧着不知名的火焰,他自己也感到自已在燃烧,这燃烧带来快感,这火焰将以自己肉身为燃料升华自己的灵魂,这火焰将会把畿内这片长遍杂草蝗虫的田地烧的一干二净,好为种好粮食腾地方。这火焰将会炙醒浑浑噩噩的巨人,待他清醒过来,将目视前方,继续前进。

宗季面对温广弯腰,将双手放在地板上,十指向对,额头触在地上,双目闭上,长久都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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