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值得记录下来的日子。

兰州城的上空,被尘与疫笼盖得没有一丝罅隙,无处逃离;地面也是。

我蓄起的胡须倒是长得风生水起,与我一起送走了陪伴唇边整整二十年的香烟,心头自然有些怅然。百无聊赖中,翻箱倒柜,找出父亲的那副遗像,捧在手里看了很久。

画里画外,仿若一人。

父亲一生竟没抽过烟。

我抱着奇怪的好奇与叛逆之心,在那段和他朝夕相处的短暂日子里,将烟盒藏在宿舍面粉袋后面,上厕所的时候偷拿一支,借此驱赶锦屏乡那一小片峡谷平川随处弥漫着的魑魅魍魉。

后来我骑行环青海湖三次,都没有找到当初一周一次穿越石峡的感觉。

石峡位于锦屏乡街道西大约两公里处,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一条两米宽的石子路贯穿其中,人立于路旁,仿佛置身于万丈深渊的底部,想不坐井观天都难。

何况这段路,我得花上半个多小时方能穿越。

沟壑造就的急弯陡坡,在三两个隐匿于巨石缝里石匠用锥子雕刻花岗岩的“叮叮当当”里,显得格外渗人。每次都会小心翼翼扶着车把,绕开路上尖锐的石头,而后下车,推一段陡峭的上坡后,就到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滚石下面。

这块突兀地屹立于半山坡的滚石,好比半个大巴车大小,我一直在想,它底部可能有个尖锐的根,在向下滚落的过程中,刺进了松软的泥土里,遏在当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悬在我的心尖上。

我认真判断出它并没有坠落的趋势之后,骑车快速地从它底部穿过,继而认为自己一次次死里逃生,必有后福。

这段路父亲陪我走过几次,一路上基本都是沉默的。

至少现在我这样认为。

或许当时,他曾于我絮叨了很多,时隔多年,我竟一句都想不起来。内心无尽的唏嘘里,我有些难过。

唯一深刻的,就是某个夜幕降临的晴天,石峡的上空星光很远,好歹能借此看清路基的轮廓。父亲和我并排推着自行车,在一声猫头鹰沉重的吼叫之后,他问我:“北平,你知道这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当时我刚进行完一场与周身倒竖汗毛的激烈抗争,被他这一问,问得重新毛骨悚然,自然闭嘴不语。

我猜父亲要不是手里扶着车把的话,一定会把我炸起的头发抚平。

不紧不慢走到那块滚石下,父亲又说话了:“这座山背后有个村子,是我承包的工作责任村,村里有个老人七十多了,他年轻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被这块大石头吓唬住了,死活不敢从它下面过。”

“后来是不是就不担心了?”我问。

“不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从这条路走过。”

于是,我怀着敢从大石头下闯过去,完虐这个老人的勇气,来来回回从石峡里走了三年。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我又走了一趟,那会儿我已经快成年了,个头窜得很快,滚石似乎也没有当初那么大了,一路惊惧全无,索然无味。

后来,我独自开车办事,又路过那个石峡,故意放慢车速,管中窥豹般瞥了一眼那块滚石,还是当年的模样,摇摇欲坠。

我的心情顿时十分沉重。

毕竟往事经不起回眸,再回首,我心里的滚石,早已大过它无数倍,无形,但真实。

回想起父亲讲的那个可笑的故事那个怯懦的老人,也许他想告诉我,面对困难的时候,要敢于亮剑,和它正面交锋。

但,我理解错了。

此后的我,比任何人都善于逃避。

逃避的后果,是将自己置身于,四面透风的墙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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