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天晚上,无良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往常临睡觉前,他总会坐在床边对她磨磨唧唧地说话,念叨谁家的狗又叫了,念叨哪家闹耗子,哪家的猫打架了。总之全是鸡零狗碎的事,烦得她受不了。

可是耳边一清静,她倒有些不适应了。而且心里隐隐觉得,他可能去了一个地方。

她再没有睡意,穿着衣服爬起来,到张晓清屋里要了一个手电筒,说要出去一趟。

张晓清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张晓英看看天,“不晚,才八点多。”

村里人一般都睡得早,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天一黑,就都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张晓清本来已经睡下了,见她非要出去,忙起来穿衣服,说道:“晓英,我跟你一起去,你上哪儿啊?”

可是等他走出来,张晓英早已经出门去了。

张晓清气得直跺脚,“这丫头,大晚上的上哪儿去啊?”

王翠兰从房里出来,笑道:“她肯定是有地方去,这女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备不住会想什么。”

张晓清扫她一眼,“回去睡你的觉去吧,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女孩大了,才不让人放心呢。

他紧了紧裤腰带,从门后面拿了一根顶门的棍子,就出门去了。他倒要瞧瞧,这丫头去哪儿了。

其实张晓英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按说无良的事,她本来就不该多管,就算他出去了,用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是有些担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打着手电从家里出来,随着自己的脚步往村西走,慢慢的就到了那块地头上。

村西靠近乱葬岗,半夜的时候这地方显得十分恐怖。

夜色中坟地的墓碑都像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远处看不清怪石影影绰绰愈显幽暗,树影飘动,好像恶魔的出场仪式。不时闪过的阴影,未知鸟类的叫声,都让人神经紧张。

张晓英第一次在晚上来这种地方,确实有些害怕,下意识向前抓了一把,想抓住点什么,以防自己摔倒,可是前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手电筒的亮光很弱,地上也照不太清楚,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容易走到那块无良说的地里。

听了张晓清的那个故事,这块地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显得更加扑所迷离了。

尤其在晚上看起来,尤其是在晚上看来,神秘中还带着几分渗人。

她隐隐觉得有些后悔,你说她好不央地,怎么非得想上这儿来呢?

低叫了几声“无良”的名字,可是却没有答应,回答她的只有夜鸟的怪啼。

她脚底下忽然一绊,也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向前摔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把她给扶住了,一个低沉地声音道:“你怎么出来了?”

那是无良的声音,月光下,他的身子似乎被拉长了不少,变成了正常人的大小,声音也不像先前那么细了,带着一点性感的低沉,竟然有点像张国梁的声音。

要不是他开口说话,乍一看过去,张晓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只是一个和无良长得很像的人。

今天晚上的无良,似乎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表情也正经了许多。

她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无良却反问道:“你有纸钱吗?”

张晓英怔了怔,随后道:“有的。”

她掏出无良借给她的空间袋,打开个口子,从里面摸出一大叠纸钱,蜡烛,火柴,还有一个不小的铁盆。

无良看着她,这回发怔的换成他了。

“你什么时候往里面放了这么多东西了?”

张晓英笑道:“这是我娘让我在县里买的,说要给我爹烧纸,这不是马上就是鬼节了,我今天放学的时候刚买回来的,还没等掏出来呢。”

无良轻叹一声,这也算是赶巧了吧。

可惜他是神仙,就算想给凡人烧纸,也是烧不了的。还好张晓英来了。

张晓英把东西放在地上,点了两根蜡烛,还把一大把纸钱放在盆里,一边点着,一边道:“你这是给谁烧的啊?”

无良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红彤彤的火焰,神思有些迷离起来。

他想到了从前那个女孩,想到她脸上总是笑得很可爱的酒窝。

他们神仙本来忘性很大的,因为活得时间太长,总会忘记一些人和一些事。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却依然无法忘记那个女孩。

而且那个女孩的眼睛有点像张晓英,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张晓英的时候,她眸中带着点点的感伤,让他隐约中觉得很熟悉。

也因为这样,他才会注意到她,时常听她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张晓英看他深思的表情,也不想打扰他,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拿着纸钱一张张往火盆里扔。

其实大半夜的,在这种地方烧纸钱,真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要不是因为身边有他在,她是一刻也在这儿待不下去的。

还好有他,让她做什么事都觉得心中很平静。

烧了一会儿,无良舒缓的声音才徐徐道:“你不是问是在给谁烧的纸钱吗?其实告诉了你也无妨。她叫思思,思念的思,她姓张,可能是你们家的某个祖先有关联吧。”

张晓英听过张晓清讲得那个故事了,隐隐觉得这个叫思思的女孩,就是故事中的主角。

她低声问道:“当年一直陪着思思,跟她说话的人,也是你吗?”

无良轻轻点头,“我遇见思思很奇怪,当时我正坐在村口的树上,晃着两条腿在那儿乘凉呢。这时候忽然有个女孩走过来,对我说,‘你小心点,别摔下来了。’我心中一惊,本来觉得凡人绝对不会看见我的,可没想到她不仅能看见我,还和我说了话。”

思绪越来越飘忽了,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当年那棵枣树。

当时,他回了一句,“你能瞧见我?”

女孩笑了,天真地眨眨眼,“我为什么不能瞧见你?”

他心里觉得奇怪,一个翻身从树上跃了下来,围着她问:“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张晓英听着,忽然“噗嗤”笑了,“你那时候恐怕不是在乘凉,而是在摘枣子吃吧。”

无良本来神色间带着一抹伤感,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有些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得,一不小心就被你说穿了。”

张晓英道:“那么后来呢?你们两个就在一起了?”

无良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也不是说在一起了,就是从那天开始,女孩就时常来找我了。她说她叫张思思,是个童养媳,被她父母卖到这儿来的。不过公婆对她还不错,有个小丈夫今年才五岁了。有时候她单独来找我,有时候带着小丈夫过来。”

说到这儿时,他忍不住磨了磨牙,可见当初那个五岁小男孩是个多么调皮的熊孩子。

熊孩子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不过五岁的小孩第六感却很灵,他总说姐姐身边有人,一来二去的,别人也都信了。

当时他之所以会经常见那个女孩,也是为了弄清楚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按说她应该不是那种拥有阴阳眼的人,就算她有阴阳眼,他又不是鬼,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能让人看得见。

那女孩见他的次数多了,就会跟他聊一些人间的趣事,有她自己经历的,也有道听途说来的。

他那时候一个人总觉得很寂寞,那女孩性格很开朗,虽然有时候说的事完全是不着边的,但在他听起来却觉得格外的亲切。

他本来只想搞清楚原因,到后来慢慢变成了很期待跟她聊天说话,也很喜欢她能陪着他了。

女孩的公婆可能比较富裕,平时也不需要她做很粗重的活,她一空就来找他,有时候两人在一起都能聊上大半天。

渐渐的女孩也发现只有自己能看见他,别人都看不到,不过她也不介意,依旧很喜欢和他说话。

可时间长了,就容易出事。

别人看她经常自言自语,都觉得很奇怪,在有心人眼里,她就是中了邪了。

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还是因为她那小丈夫的一句话。

有一回小丈夫突然道:“姐姐总是跟人说话,那人不是人呢。”

自来童言无忌,可小孩子说得话,却更有说服力,有人觉得可能他看见什么了。就跟思思的公婆道:“你看看你家儿媳妇吧,她好像中了邪了。”

后来的事张晓英都知道了,那些人拿竹签扎她的手指头,还请了跳大绳的在家里跳了三天。每次张思思出门,都有人向她扔石头,骂她是妖怪,对她非打即骂。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村民一旦认定了她是妖怪,就怎么也转变不了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张思思身形越来越憔悴,她得了一场大病,她公婆也没请大夫用心医治,就这么一个好女孩给香消玉损了。

可惜无良虽然是神仙,却管不了人间之事,他心中深觉内疚,想要救她,却不知该如何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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