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夭从关押阿古柏的帐篷出来时,迎面碰上了薛玉茹。

她此刻心情不佳,本欲视而不见直接走过去,可薛玉茹偏生不给她这种躲清静的机会。

“陆姑娘还真是不避嫌,大晚上的跟敌军主将共处一室,虽说对方是俘虏,但这若是传出去……”

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

薛玉茹被打懵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薛家的掌上明珠,别说挨巴掌,就是大声训斥都没有挨过几次。

唯一一次被父亲责罚,也是因为陆夭。

思及至此,她心头一点火起。

“你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陆夭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颇有上位者的架势。

薛玉茹自恃见过无数贵妇诰命,她家里就出过两位皇后。

可陆夭这一刻的气势,甚至隐隐凌驾于当朝太后之上,颇有几分当年先皇后的感觉。

“我是入了皇室玉牒的宁王妃,金册宝印正一品。”陆夭语气轻蔑,“打你一个无名无份的普通官家小姐,还需要理由吗?”

薛玉茹被震慑住了,接踵而至的便是难堪。

她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本身并没有头衔,陆夭这句话正中死穴。以她宁王妃的身份,打自己这样一个臣女确实不需要理由。

薛玉茹自然不是凭空吃亏的人,她眼看见宁王从一旁的帐篷出来,立刻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捂住被打的脸颊,表情楚楚可怜。

“你也太欺负人了,我只是来还表哥银子的,又没招惹你,你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动手?”余光瞥见宁王朝她们这边看来,于是愈发起劲装可怜,“我到底是薛家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这是不把表哥的外家放在眼里吗?”

这帽子扣得不小,陆夭若是承认,就算宁王听见了护短,传出去外人也会说这宁王妃当的不够懂事。

谁知陆夭满不在乎轻哼一声,吐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说明你在我心里,连狗都不如。”

薛玉茹就是城府再深,这话也有些戳肺管子了。她被气到失去理智,当即扑上去想撕了陆夭的脸。

陆夭说这话之前早有准备,反应迅速侧身让开半步,薛玉茹扑了个空,失去重心,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扑倒在地。

陆夭顺势单脚踩在她背上,像踩个乌龟壳一样。

“我这只脚,今天已经踩废了两个大男人。你如果也想试试,我不介意再浪费一双鞋。”

若放在平时,她其实懒得跟薛玉茹计较,因为知道对方安的什么心,跟她计较完全是降低自身格调。

可今天被阿古柏勾起尘封旧事之后,她心情极差。

前世宁王那只伤脚不断在眼前闪过,她做不到明知道现在可以医好,却要等到几年后。

因为不得不承认,前后两辈子,她都逃不开对这个人的责任。

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关系,又很容易有多管闲事之嫌。

本来就被这种纠结的拉扯心情搞得烦躁,偏偏有个不知死的送上门来当出气筒,这怪得了谁?

薛玉茹被陆夭眼里的狠绝吓住了,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时再激怒她,她真敢把自己废掉。

涉及生死,薛玉茹有些怂了,她抬眼朝着宁王求助,这次语气里的惶惑则是货真价实的。

“表哥救命,陆姑娘要废了我。”

陆夭眼神愈发冷冽,足尖点住对方后背大椎那条穴位,狠狠碾压下去。

薛玉茹登时杀猪一样凄厉地喊起来。

“既然你都给我扣屎盆子了,不废了你,倒像是对不起你一样。”陆夭眼中迸出恨意,脚下也开始加力。

就在此时,宁王一把将她从薛玉茹身上捞下来。

“差不多行了。”宁王贴在她耳畔,压低声音,“她到底是薛家人,真死在你手里,不好交代。”

他本意是想说,陆夭没必要平白跟薛家树敌,但听在陆夭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什么叫差不多行了?是她上赶着来送死,难道我还能不成全她吗?”

陆夭死死板着脸,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宁王。

宁王愣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她是误会了。

“我没这个意思。”他轻笑一声,“我是想说,好歹你也是我管辖地上的子民,这种会脏了手的小事,我来处理就好。”

“我自己又不是没长手脚,凭什么用你来处理?”陆夭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消气,“搞死个把她这样的人,我还承担得起。”

“自己动手总是下下策,况且这点小事还要你来,说不过去,”宁王转头吩咐王管家,“把人送回薛家的别苑,就说我的话,如果在外面再看见大小姐,别怪我不客气。”

陆夭对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嗤之以鼻,口头警告如果管用,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她很后悔没在第一次薛玉茹对她下手的时候,就把人彻底制服。

当初跟薛家决裂的时候,他口口声声今后只有自己一个亲人。

结果呢,真正遇到事情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且现在在他心里,谁是亲人谁是外人还真不好说。

王管家瞄着双方的眼色,刚要去拉薛玉茹起身,就见陆夭一脚把人再度放倒。

“我若是不肯这么善罢甘休呢?”她看向宁王,眼里是满满的挑衅,“我如果今天一定要薛玉茹的命,你打算怎么拦?”

王管家登时有些慌了,求助似的看向宁王。

王妃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宁王也有些头痛,薛玉茹是他舅母的掌上明珠,虽然薛家必要时也会放弃这个女儿,但作为陆小夭来说,树这么大一个敌着实划不来,她日后还要在都城做生意。

“只想出口气是吗?”宁王从自己腰间解下那柄从不离身的匕首,语气带了些纵容,“那你来吧,出了事算我的。”

薛玉茹被这句话吓得抖如筛糠,她伸手抱住宁王脚踝。

“表哥我错了,我还不想死。你手下留情,我这就回别苑,绝不轻易出来。”

宁王未置可否,只是定定看着陆夭,陆夭忽然觉得这一切像个闹剧。

她猝不及防抬起脚,任由薛玉茹失去惯性倒在宁王腿上。

王管家愣了下,急忙把人拉起来。

“你去哪儿?”

宁王对着陆夭头也不回的身影喊道,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陆夭觉得自己很矛盾。

她知道谢知蕴刚刚笃定她不会动手,所以才有恃无恐,自己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

可另一方面想到前世最后那一刻他把自己尸身带回宁王府的画面,又觉得不该错过给他治伤的机会。

陆夭走出大楚军营,被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些。

阿古柏给的线索可能是个陷阱,但她不会错认那股药香,那是前世她师父自己调制出来的独家配方,旁人不可能模仿得出来。

就冲这个,也值得她去冒险。

思及至此,陆夭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她不是为了宁王,她只是为了前世亦师亦友的璇玑子。

想通了这个关窍,陆夭当即做了决定。

宁王从军营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她纵马离开的背影。

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不祥的预感。

就在愣怔的片刻,人已经跑没影儿了。宁王略一沉吟,没有去追,反倒是大踏步回到了帐篷里。

夜幕深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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