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朝六年五月十八日,温言忌日,这也是一年多来景筠第一次带着北暮染去给他上坟。

而此时春风一度里,一个略施粉黛,穿着青衣的女子看着对面的男子,眼眸中尽是温柔之色,“你来了。”若是让别人听见一向清冷的静姝姑娘说话这般温柔,定会大吃一惊。

无问坐在一旁,“你让谩语找我来有何事?”

静姝听了这话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我没事你就不来了吗,还是谩语找你你才会来?”无问被这个问题噎住了。

静姝见他不说话,继续说,“无问,你可知道中书侍郎杨庭?”

无问不知她为何突然问道这人,却也点点头,“听闻他待百姓不错,人也老实。”

“他要替我赎身,娶我。”

无问睁大眼看着她,“杨庭要娶你?”

“是,他说他要娶我为妻,是妻不是妾。”

说完这话,静姝充满了期待看着无问,似是在等待无问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最终无问还是淡淡道:“那那很好,跟在他身边总比跟着我强。你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说完眸中却藏着一丝慌乱。

无问站起身准备离去,静姝立马抓住他的衣袖,眼泪慢慢滑落,静姝长得是一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哭起来梨花带雨,让人心疼,若是旁的男子早就将静姝揽在怀中安慰她了,而无问却无动于衷,“放手”。

静姝使劲的摇头,“不要,无问,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怕吃苦,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无问转过头看着她,她哭得满脸都是泪,拉着他的衣袖倔强的不肯松开。他神色一松,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擦掉静姝的眼泪,放柔语气说,“静姝,跟着我你一日三餐都吃不好,只会受苦,跟在杨庭身边你至少吃穿不愁,可以过上你一直都想过的生活。”

他把她拉住衣袖的手重重推开,静姝又抓了上去,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一眨眼无问就会不见了。她带着哭腔道:“无问,我不怕吃苦,我只怕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吃苦的人不是我。”

无问侧头看着静姝,那一刻,他眼眸中充斥了无尽的悲哀,“可是我怕,春风一度虽然不是个好地方,但至少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跟着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明不明白,我也许连你喜欢的首饰你喜欢吃的东西都买不起,现在有人愿意替你赎身,愿意娶你为妻,带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着不是很好吗?”

听到这,静姝慢慢松开拉住他衣袖的手,轻轻说着,“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啊,别人再好终究不是你。从我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跟你共度余生的打算,甚至我常常会一个人想象着,有一天你来替我赎身,我们一起去过着我们想过的生活,然后我给你生两个孩子,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多好啊。”说着说着她就笑了,坐在凳子上,“当年我被我爹抛弃,卖给人贩子,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打我,那时候你出现了,打的他们跪地求饶,那时候我就想以后嫁人一定要嫁你这样的,可以保护我。没多久你受伤,刚好躲进了我的房间,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因为终于又见到你了。”“无问,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爱上你的,也许是你救了我的那一瞬间,也许是我每日都在盼着能跟你见面。我明明知道我跟你是不会有结果的,却还是在痴心妄想,还是妄想着有一日你能替我赎身。”

静姝已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想要把这些话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可说到这还是说不下去了,她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连无问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你就这么伤了她的心,就不怕她真的如你愿嫁给那个叫什么杨庭的?”无问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犹如一抹幽魂,呆滞着坐在凳子上,说话的女子像是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跟你说话呢。”

无问瞥了她一眼,“先把你的衣服穿好再跟我讲话。”女子咯咯直笑,故意把纱衣往下拉了拉,酥胸半露,无问似是看不下去将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随手给她披上,“谩语,你不懂。”

被唤作谩语的女子瘪了瘪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坐在他旁边,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说,“是,我什么都不懂,就你跟温言那个呆瓜最懂。”

“谩语,别拿我跟温言比。”

谩语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为何?你跟温言都一样自私,温言为了公孙景筠连命都不要了,怎么,成全别人的感觉很好吗?每年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只能到他的坟头去祭拜他,他可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玉箫公子啊,如今却只能用一堆黄土将他长埋于地下。若不是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谁要去祭拜他了,他那么自私那么自私”说到最后漫语已说不下去了,越说越觉得苦涩。

无问眼底微微泛起几分涩意,颔首道:“漫语,今日是他的忌日,你可去看过他?”

漫语努力想要说得轻松一些,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湿润了她刚刚才拭干的脸颊,“谁要去祭拜他,他既然想做大侠让公孙景筠永远记住他,我们去做什么?”

无问没说话,只叹了口气。良久,漫语才淡淡道:“无问,你难道真以为静姝吃不了苦吗?你真以为那杨庭便是她的良配吗?在你眼中爱是什么?爱是自私的认为自己离开她是对的?还是爱是一昧地我以为?或者爱是外在的金银首饰?”

不等他开口,谩语嘲讽地笑了一声,“早在静姝告诉我之前我便私底下去查过杨庭。他是由他母亲一手带大的,他母亲知道杨庭现在是中书侍郎,且那户部侍郎的女儿对杨庭有意,他母亲便让媒婆去提亲了。无问,你说若是他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要违婚,还要娶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会是何反应?温言在世时,哪怕再喜欢公孙景筠却也不敢表露,总觉得公孙景筠跟着他只会吃苦,便做了这么多年的保护者。你呢,觉得静姝想要的是锦衣玉食,你自认为给不了,就劝她嫁给杨庭。你们都太过自以为是了。”

房间里剩下的只有沉默,栈香的香味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谩语与无问都是学过武功的,自是都听见了隔壁屋里静姝的哭声,谩语看了无问一眼,他的眉头紧锁,眼眸中有着无尽的不舍和心疼却又在极力控制,谩语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情之事只有事中人清楚,向来旁人都只是旁观者。

到了夜里,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夜雨,隐隐有沉闷的雷声自云层中传来,刺目的电光犹如蛟蛇一般不时划破暗沉似墨的天空。

“不是说不来吗?”无问撑着伞站在那人身后。

那人没回头,看着那坟墓静静道:“我本打算不来的,可转念一想,温言如今都已是一堆黄土了,我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较劲呢。”

无问慢慢上前与那人并肩而立,“漫语你总是口是心非。”

漫语轻笑了一声,随后又低低叹了口气,“今日公孙景筠来了,他定是高兴的吧。”

又道:“我今日走时看见公孙景筠与定安王一起来祭拜他。”

似是没想到他二人今日一起,有时她闲来无事便会到温言的坟头来与他说说话,便会碰到景筠一人带着寻双阿夏,他们应是和好了吧。

五月十九日,雨下到第二日天明也未停,刚到辰时,曾伯脚步匆匆赶到景祺苑,随后阿夏敲门,景筠被吵醒,北暮染问是何事,“皇宫来报,淳平长公主于今日卯时薨逝。”

景筠彻底醒了过来,来不及多想,忙让阿夏打了水进来伺候他们起床梳洗。

淳平长公主前一晚还在衍庆宫与太皇太后聊天说笑,到了卯时她的贴身婢女见淳平长公主还未起床,便推开进去看,却发现淳平长公主早已没了呼吸,唤了太医去看,说是淳平长公主并未有中毒受伤的迹象,而是年纪大了。于是淳平长公主丧事便在宫中举办。

赶到宫里时,宫中上下人人身穿缟素,所有艳色皆被撤下。

北暮染景筠被人带到灵前,临玥早已哭红了眼,见到景筠来了才上前小声抽泣道:“王妃嫂嫂,皇姑姑没了。”

景筠心里也不好受,她虽只见过淳平长公主一次,可是她却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没有丝毫距离感,尤其是她与自己的父母还是旧识,一滴清泪自景筠颊边落下,落在光滑的金砖上,破碎无形,北暮染心疼地上前替她拭着泪道:“莫哭了,一会太奶奶来瞧见了怕是更难过了。还有临玥,先把眼泪擦掉。”

难得见北暮染这么温柔的对自己,临玥便擦泪便抽泣,“是,临玥临玥知道了。”

景筠侧头看着北暮染,他的眼眸中也充斥了无尽的悲哀,她伸出手握住了北暮染的手,似乎此刻唯有握紧对方的手才足够支撑下去。

太皇太后在之南与皇上的搀扶下来的灵堂,听说之南本打算暂时瞒着太皇太后的,就是担心她会承受不住打击晕倒过去,不承想还是知晓了,当即晕了过去。太医给太皇太后开了安神镇静地药,之南给她喂下后这才扶着太皇太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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