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戊己校尉府,书房。

渐是幽暗的烛火里,是董卓仍旧逐字逐句尝试领悟孙子兵法精髓的身影。

少焉,愈发的酸胀,使他不由揉了揉眼睛。略是清晰些的视线扫去烛台,摇头失笑中,他俯身从案下摸出剪子。

趋步近前,专心致志修剪着多余烛芯的董卓,耳畔蓦然捕捉到深夜的急促脚步。回眸顾盼中,他借着微弱的烛光辨清推门而入者,以及随其一道前来的贾诩。

过了好一阵子,修剪完烛芯的董卓早已回去看书,牛辅才是刚刚汇报完毕杨驷的供述以及贾诩的推论。

“就这些?”瞧眼火急火燎的女婿,董卓哂然一笑,不以为意道:“你且下去唤人抄录几份,分送至冀县与长安,我与文和先生还有话要谈。”

“这…”牛辅当下只觉是难以置信,似这等惊天动地的案件,董卓何以这般轻描淡写?

担心刚刚复述有所疏漏,以至董卓误判,他硬着头皮急道:“外舅,恕婿直言。如今离逆党掀乱只剩十日之期,如不早做筹谋,我等俱将孤悬在诸贼之腹,实有进退失据之危。”

“筹谋?”董卓一副好笑模样,反问牛辅:“你且来说说,我还有什么谋可筹?不外乎就是紧闭四门,戒严城中,死守姑臧坚城以待朝廷发兵罢。

画策应对,自有凉州刺史、京兆尹甚至朝中公卿。岂是区区戊己校尉能够置喙?不是吗?”

“这…”呆愣当场的牛辅,一时也无言以对。

方才他只道情势危急,是以让张济迅速回归城上,自己则火急火燎带着贾诩,前来谒见董卓。但现在董卓一言,让他赫然意识到,论规依制,此事都非是戊己校尉部能够裁量专断。

“退下吧。”摇了摇头,打发走女婿,昏暗的书房里,只剩下董卓与一言未发的贾诩。

低眉捋着胡须的董卓,恍若是在自言自语:“总算麾下六千众,兵精粮足,死守姑臧一年半载,应当不是问题吧…”

少焉,好似刚刚想起屋中还有一人的他,抬目凝向贾诩,征询起意见道:“文和先生以为呢?”

“举凡守城,首要是心齐。”牛辅既走,贾诩也不愿兜圈子,他开门见山说:“敢问校尉,姑臧人心,可用否?”

固守待援,却必然会是无援可待,久经战阵的董卓,不可能不明白。因而他的这番话,只是试探而已,是以贾诩也就直言不讳:“董校尉既出身凉州,就必然明白凉人与中原汉官的积怨。

董校尉想要死守孤城,敌人既是墙外的浩荡夷狄,也是城中浮动的人心。

姑臧,当真能守乎?”

“看来文和先生,是想劝我逃跑?或者好听些…提前突围?”董卓付之一笑,十指反复交叉胸前,似在思索着利弊。

半晌,就当贾诩尝试再度劝说之际,董卓没来由地开口道:“此番诸事,其实全然可以交由文和先生裁断,条件是先生答应进入我幕府。如何?”

不等贾诩反应作答,董卓随手案上一枚竹简丢出,继而和颜悦色地补充说:“文和先生当然可以拒绝,但卓已经被先生言辞说服,决意率领麾下精骑突围。

左右我只是戊己校尉,于姑臧并无守土之责。加之蛾贼初平,西北又值大乱,朝廷不至苛责于我。何况,我替大将军办事,他也理应回护一二。

只可惜,我离开时,或许会向先生借一件东西。”

来时,贾诩曾做出无数的推演,也不是没想过董卓会置大乱罔闻。但董卓威逼招揽,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

满是疑窦地俯身捡起不偏不倚丢在跟前的竹简,赫然入目的是‘杀贾诩’三字。联想到董卓刚刚口中说的替大将军办事,他又如何猜不出竹简上的字出自谁手?

哑然失笑几声,贾诩扬起下巴目光与董卓交汇,他颇为不解地问:“校尉既替大将军办事,何以不遵此简行事,却是何故?”

从结果而言,董卓对他算是有再生之恩,然他们确实未曾有过任何交集。因而贾诩实在无法理解,董卓何以是不顾何进的杀意,也要威逼招揽。

“阎忠曾曰:‘诩有良、平之奇’,我信了。”董卓的脸上仍旧是和善的笑容,只是说的话却已不留余地,“先生刚才让杨驷做出选择,现在轮到自己。

只要先生头一点,自卓以下的六千兵将,这十天里都会听从先生的调遣。

但先生若是摇头拒绝我的善意,我也只能先取下先生的首级,然后在十日后率精骑突围而去。”

“选择?”就似不想死的杨驷,不存在选择的余地。现在的贾诩同样无可奈何,他或许可以用命去反抗董卓,但城中还有甄琰…

付之一笑,他复述方才的问题说:“草民委实好奇,戊己校尉宁愿悖逆大将军的意志,也要将草民收罗至麾下,究竟意欲何为?”

贾诩轻而易举的妥协,不曾出乎董卓的预料。就像董卓需要贾诩的智慧,被何进列入必杀名单的贾诩,又何尝不需要董卓庇护?

微微露出如愿的笑容,少焉董卓取出一卷地图。缓缓推开之际,他的手指落在西北,道:“边陲之动荡,其根源在西北汉民与中原汉官的积怨。单纯平定叛乱,只是治标而非治本,先生以为然否?”

纵是边陲之地,汉民之数量亦远超西戎多矣。是以但凡凉人心向汉室,叛乱就似无源之水,旦夕可平。只是凉人与朝廷的现状,却是离心离德,就算今朝得以扑灭反叛的火焰,却也难保来日不再复燃…

再是疏离,家乡始终是家乡。隐下被董卓随意拿捏弱点的不快,他拧眉问:“莫非戊己校尉胸怀治本之良谋?”

“良策?或许吧。”两根食指分别落在姑臧以及雒阳,董卓露出苦涩的笑容:“就是这三千五百里路,令凉州被关东士林主导的朝廷视作化外,当成累赘。

上为之,下效之,中原百姓也逐渐将我辈视作蛮夷。

这般隔阂日深,凉人又岂能不心存芥蒂?

更兼几任凉州刺史,堂堂大吏,不知替陛下恩养百姓,只晓得一味地盘剥欺凌,将凉州弄得是民生凋敝,才有这国事难宁,外夷入寇。”

一番慨叹之下,食指已由雒阳移至长安。

迟疑片刻,董卓抿了抿嘴唇,终还是继续说道:“昔年,孝武皇帝收复河套,建河西四郡,彻底解除烽火甘泉之困。

卓有时候就想,设若能说服天子迁回西都,令凉州成其屏障。则朝野将再难有弃凉之声音,而在凉汉官亦不敢肆意妄为。

久而久之,当凉州百姓摆脱衣食无周的困境,对朝廷自然也会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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