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在心底对南秋的愧疚,歉意。顷刻间,灰飞烟灭。

明明是与从前一样的样貌与衣衫,但总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与他四目相对良久,话到嘴边几次,终于面色无异的开了口,“一直以来,是我理解错了你对我好的用意,这是我的错,不过,南大公子,你也想多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承受不来的——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计谋,不过还是多谢你了,咱们该是互不相欠了——”

这时屋里的人有些不耐烦的出了声,“谁在外面站着?”

我应声答道,“向十一”,说完头也不回的与南秋擦肩而过进了内厅。

抬眼望去,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便是南秋的父亲,与寻常家的百姓相比,多了些仙风道骨,生意人的铜臭与狡黠,却是半分都不曾显露出来,只见他一脸波澜不惊的将茶搁在一旁的茶几上,轻声道,“你来了——”

按理来讲,这样的人给人的感觉该是舒适的,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气,又或者是因为就连与南秋的情谊都是是计谋里的一部分导致的心气不顺,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夹杂着恼怒与情绪,“不必多言其他,你若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便一分都不可欺瞒我——否则,我绝不会成为谁的棋子,任人摆布…”

他瞧着我愣了愣,继而大笑,“小小年纪,却是个有气魄的人——当的起他的儿女!”

我有些诧异的盯着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左右晃了晃,“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怎么,心底便没有疑问?”他的声音温和极了,像极解人疑惑的长辈,我却仍然无法对他有哪怕一丝的好感,“不必绕弯子,从我的身世开始,到那场杀戮,我要知道一切——还请知无不言。”

连我自己都不曾发现,握成拳头的手此刻抖的厉害,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原来关于他们的一切,我都求知若渴心心念念,只是一直以来,装作满不在乎,装作天下无敌,装作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小姑娘说话倒是伶俐,我最喜欢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此,也不为难你,那就从你的父母说起吧,”他进了口茶,神色像在讲上古时期的故事,“这就要从多年前说起了,十几年前,苏辙——也就是你的父亲,是梁国血玉滴的头领,你怕是从来没听过的,那是那些年最见不得天日的组织——所有康武帝容不得却又不能冠于罪名的重臣亲王,都由血玉滴出手解决,死法千奇,令人发指。虽然他们是神龙不见首尾的一队死士,但还是露出了端倪,后来朝中听闻血玉滴传说的人越来越多,官员们大多都闻风丧胆,恰巧此时,组织内部因为新鲜血液的更替出现了矛盾,你父亲力不从心,想与你母亲归隐过常人的生活,康武帝万般挽留,你父亲却去意已定,后来…康武帝无奈之下允准你父亲辞去头领之职,前提是再去提一个人的人头来见他——你父亲,是个完美的杀手,却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痴傻之人,在他完成任务,返回平原的路上,被康武帝最新培养的另一拨罗刹门暗杀者,万箭穿心于草原之上——在他以为获得重生的日子,万箭穿心。”

他的眉头紧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不能自已的闭上了眼睛,良久才艰难开口道,“至于你的母亲,她生下你之后,将你托付给可信之人,便与你父亲殉了——人虽故去,却留下了最深的怨念,你的身子便是那怨念的蛊,传言只要你活着,便是梁国的劫难,早些年的时候倒还好,只是最近两年,那康武帝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怕极了你,因此才加派了些人手寻你。如今你大约能明白——为何总有人追杀你,要取你性命了吧——”

“你腰间时时发亮的血玉滴是你父亲从前的首领玉牌,多亏了它,我派出去的人才找到了你——只是终究晚了一步,他们竟屠了镇!不过万幸,你健康无恙——”

虽然心颤,但他的每一句话我都抽丝剥茧的一字一句的去理解,唯恐漏了什么,此刻他一脸的惋惜,像是当初也想极力阻止那场杀戮,但大约也只有我十分清楚,他只是惋惜没能以一个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对他感激戴德,唯命是从。

除此以外,我是“蛊”这件事,确是第一次听说,从前向莫楚从未提起过,我身上的灵力,也是因为这强大的怨念而存在的么?我的父亲母亲,果然好样的,留我一人在世上,也不忘让我长成与众不同的女子——恨意在心头源远流长,是他们的杰作。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一直怔在原地,南秋的父亲,同南秋一样善解人意——他不说话,也不逼我,只是安静的喝水沏茶,等我想明白。

然而思来想去,他好像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而我对他的身份却一无所知,方才的那一番话,听上去毫无隐瞒,事实上,有些不为人知的,他只字未提。

不该这么开始的不是么?

我压下心底的酸甜苦辣与慌张,故作镇定的发问,“该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我大约是想通透了,可是,关于南氏关于你的底细呢,是不是也该如实相告?毕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真正站到一条船上,你我之间也会因此少了嫌隙,我也不必处处猜疑…”

他楞了下,讥笑掩不住的溢了出来,嘴角勾起惹人寻味的笑意,“你不必试探我的底细——南氏对康武帝的恨不比你少,等将来哪一天,你成了我的心腹,长成了暗影里的佼佼者,那时你再与我平起平坐,咱们再,无话不谈——”

“你这么笃定我会情愿成为你的暗影?人有时候过分自信,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我抚了抚衣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也并不着急,仍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会答应的——中原路远水深,没有我的帮助,就算你进得了都城,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把剑插入宫墙之内康武帝的心头,就连屠了童花镇的罗刹门无影鬼,你都未必能找到他们的落脚点——这不是我危言耸听,小姑娘,你别选择。”

他果然想的通透——这样的现状,与他一起谋划是最好的选择。

但我又怎么会轻易成为他的棋子,死活不知呢,“全部的计划,我都要一清二楚,你若应了,我愿意成为你的暗影,若觉得我无足轻重到只能听命行事,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你以为暗影是随口说说便是了么?我手下最顶级的杀手,可是在死士营里培养了三年之久,平日在训练中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你若有本事做到一级暗影并活着出来,不要说这个计划,旁的,也会经你的手,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参与掌控——”

他说的激情昂扬,可似乎是会错了我的意,我连忙皱眉叫停,“——我与他们不同,除了手刃宫墙里的那一位,我不会替你做别的,这件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牵扯——”

他笑的眼角多了几分细纹,“我瞧着你聪明伶俐,竟也有犯傻的时候,你觉得我会轻易的放一个知我底细,与我共过事的暗影再做回‘路’么?”

“所以,好聚好散,这是第二个条件,走完这一程,你再没有权利插手我的人生——我自然也跟你承诺,南氏的一切,日后我半个字都不会与旁人提起——这样的条件,算不得过分吧!”

他思索良久,像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那样从主位上起身向我走来,“好——成交!”他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只带有日月字样的玉佩递给我,“暗影的符佩,你可收好了,这两日我会择了时机将你送往死士营,向十一再也不会出现,将来你若能从死士营活着出来,到人前便是南国贵族落氏的后人落天瑜,到时候我自有法子让你用这个身份去到大梁皇宫,——这样算来,十一,你还有一段日子可以做做你自己——”

我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样的人生,做谁又有什么区别——”

南秋的父亲似乎并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他轻轻的拍拍我的肩膀,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小姑娘,以后你就会知道,在这世上,有太多不得已,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做回自己——”

这个时候我见识过的刀光剑影还只是冰山一角,我的心还在他刚刚说过的那番话里沉浮,所以他的表情凝重我只当是故作深沉,他的语重心长我只道是无病呻吟,直到多年后,我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尔虞我诈,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离别,看到了更多的人心叵测,等我用着别人的身份,行着自己的复仇大业的时候,才隐约明白了这话的深刻——再如何回头或者不甘,路都是渐行渐远的,所有的人都没有机会再看一遍途中遇到过的阳光跟花海,所有的一切都是昙花一现,只有苦难与荆棘才与人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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